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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六月初,吐火羅月氏國境內,極其的炎熱。這里夏季的平均溫度比疏勒要高。
月氏國都城阿緩城,坐落在興都庫什山脈西地勢平坦的高原、烏滸河河畔。月氏國下轄十四州,人口約兩百萬。其都城正是吐火羅地區的第一大城。貴霜帝國曾經在這里創造出輝煌的文明。
阿緩城中人口眾多,商貿繁華。南道的絲綢之路上,這里一個很重要的節點。波斯人、突厥人、粟特人、漢人、月氏人;來自信德、旁遮普的天竺人等在城中匯聚經商。
在阿緩城,往西可去呼羅珊的赫拉特,至庫法、巴格達、大馬士革。往北,經由吐火羅第二大城市,王庭國的都城步師城,解蘇國的都城杜尚別,翻越波悉山,抵達河中的水陸樞紐俱戰提。
往南穿過興都庫什山余脈,至喀布爾。在往南就是,印度河畔富庶的信德、旁遮普。這里盛產糧食。
阿緩城城北,臨烏滸河的一座酒肆中,易俊杰和康把總等人一起飲著酒。眺望著烏滸河上來往不停的船帆,情緒比較低落。
相比于剛進翻越蔥嶺進吐火羅地區時在護蜜國受到的待遇,現在所受到的待遇,簡直是天壤之別。他們在月氏國等了數天,還沒有任何官府人員和他們接觸。
康把總身材魁梧、健壯,捏著酒碗灌了一口,道:“老易,現在怎么辦?”
易俊杰滿臉絡腮胡子,一身文士衫,滿頭汗,嘆道:“唉…,能怎么辦?再等等看吧。”
月氏國是吐火羅諸國中最大的國家。若是無法說服吐火羅歸降大周,那其他諸國就不要想。同樣的,如果月氏不同意使用大周銀元,不同意出售糧食,其他諸國能同意的,肯定比較少。
這樣一來,連最低的目標:采購五十萬石糧食的任務都很難完成。所以,他只能在阿緩城等著答復。
“唉…”隨行的幾名軍士紛紛嘆氣。這鬼地方太熱了。誰都不想多呆。
眾人正說話間,突然酒肆外來了一大群月氏國的兵士,裹著白頭巾,寬松的燈籠褲,拿著刀槍。簇擁著一名衣衫華麗的中年男子進來,他身邊跟著驛館的小官。“蘇檀大人,這就是疏勒的使者,易俊杰。小人親耳所聽,他在驛館中辱罵國王陛下。”
名叫蘇檀的中年男子,掃了一眼易俊杰,傲慢的道:“你就是疏勒經略使賈環的使者?”
易俊杰還是很有語言天賦的。吐火羅地區流行的是波斯語,他出使吐火羅近一個月,能將波斯語聽的七七八八。這時,站起來,用漢語解釋道:“這位大人,在下并無辱罵貴國國王之語。”
私下里,發幾句牢騷,這算辱罵?那他平日里說幾句“特么的”,也是罵人?
蘇檀曬笑一聲,道:“不必狡辯。我兒跋忽勒在你們的賈經略使手中是何等待遇?不過是城中拔刀而已,就被貶為奴隸。來人,將他們拿下!”
蘇檀的姓氏是哈迪德。為月氏國內的三大姓氏之一。身居高位。他兒子跋忽勒的書信,從北庭,經由敦煌,走西域南道,通過絲路傳回來。里面詳述了周軍、拔野古部、北庭的軍事、政治情報。
但是,相比于這些,他更在意兒子在敦煌銀礦里挖礦的經歷。經過詢問信使,他知道全部經過。
“鏘!”
月氏的士兵迅猛的涌入酒肆中,將試圖防抗的易俊杰、康把總等十幾人按倒在地,捆起來,再拖起來,帶走。易俊杰、康把總等不斷的辯解,但是無濟于事。
月氏士兵沖進來時,酒肆中膚色、服飾各異的各國商人就都個個避開,看著這些漢人被抓走,議論紛紛,揣測著緣由。消息隨后就傳遍整個阿緩城。
第二天上午,皇宮門口貼出告示,將于明日上午八時許在城北門口行刑,鞭打周使。
這則消息,引起整個阿緩城的關注。而關于易俊杰等人的身份,過錯的信息、資料很快就傳遍阿緩城。
六月初一的上午,陽光落在城北的平原上。易俊杰等近五十人赤羅著上身,被綁在城門外的木架上。每一個木架便都有一名拿著長皮鞭的士卒站立。
蘇檀穿著一身藍色的絲綢官服,坐在城門頭,頭頂上有圓頂傘遮蓋著。一干月氏官員、軍隊簇擁著他。蘇檀看著木架四周圍觀著的眾人,數量約有數千人,滿意的點頭,看看太陽,喝令道:“行刑!”
易俊杰等人犯的錯并不嚴重,不過是辱罵月氏國王薩蘭。被判鞭50。
“啪!”
沾水的鞭子抽打在易俊杰的身上。他平日里笑嘻嘻的,喜歡吹牛,心里打定主意不要發出慘叫聲。以免丟了大周的威風。他不是商人,而是使者。這鞭子打在他身上,打的是疏勒經略使賈環的臉,打的是大周朝廷的臉。
然而,等鞭子打在身上,他才知道:真疼啊!
“啊….”易俊杰偏著頭,慘叫,“嘶…”身上頓時出現一道血痕。而康把總等周軍士兵被打的破口大罵,“尼瑪的!”“尼奶奶的,雜種啊!”“狗娘養的。”
各種罵聲不絕于耳!被挨打,不能還手。還要被人圍觀,且他們只是私下里發幾句牢騷就被那老狗公報私仇,這種憋屈的感覺,令他們極其的憤怒、屈辱!
“啪!”“啪!”“啪!”
鞭子抽打的清脆聲音不斷的響起。人群中,不少人都在指指點點的議論著。
“打的什么周使?瞎說!如果是真正的周朝使者,蘇檀大將軍有這個膽?這是周朝地方上一個官員的使者。那名官員還是代理知府。地位很低。而且,此人曾將大將軍的兒子貶為奴隸。”
“哦…”有人恍然。
“北庭之戰還沒有結束。這位周朝的地方官,派一個使者前來,就想我們吐火羅歸順,實在是異想天開!癡人說夢!不知所謂!”
“哈哈。就是!這位代理知府,真是狂妄的沒有邊。也不照照鏡子他是誰?到月氏國來指手畫腳!”
易俊杰,周軍被士卒用沾水的皮鞭抽的慘叫聲不斷,身上全是一道道血痕。觸目驚心。而隨著被鞭打的次數增加,時間流走,在炙熱的太陽下,他們無力再罵,奄奄一息。
鞭50,相比于殺頭,被貶為奴隸挖礦等刑罰而言,這是一個很輕的處罰。畢竟在人家的地頭上。但,這卻是一種酷刑!
然而,他們得到的是嘲諷,奚落!
城頭上,蘇檀看著被鞭打的易俊杰等人,心中郁結的惡氣,才算是稍微出了一些!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的兒子可是給人關在銀礦里當奴隸挖礦數月。要不是,他在月氏國力無法做主,他是真想將這些人都送到波悉山銀礦中當一輩子礦工。
今年開始的北庭之戰,周軍未必能勝。漠北準備派出援兵。若是周軍失敗,那必定無力西顧吐火羅。在周朝沒有大敗拔野古部聯軍之前,月氏國不會投降周朝!
易俊杰等人被鞭打后,并沒有被打死。而是被人送到阿緩城中的醫館中。當然,診金,藥費都得他們自己出。
醫館之中,在深夜里,略微恢復了些的康把總問身邊的易俊杰道:“嘶…,老易,現在怎么辦?”月氏國并沒有限制他們的自由。但出使的事情肯定泡湯。他現在想回去。
易俊杰平日里嘻嘻哈哈,喜歡吹牛,這時倒像正使,道:“老康,咱們這把算是載了。我打算寫信給賈使君,將我們沿途的情況告知他。派一個兄弟送回去。我們繼續往南走,聽說那邊的糧食比月氏這里還要多。”
他是讀書人,要忠于職守。
康把總頓時苦著臉,無奈的點點頭。本以為跟著易俊杰出來一趟,輕松簡單的撈一個功勞。不想到月氏這里白挨了一頓打。被打的死去活來。
受得這個罪喲!誰挨誰知道。
六月十七日晚。才到立秋,疏勒的天空直到晚上六點多,才徐徐變暗。炎熱的暑氣還在大地上沒有消散。很悶熱。令人煩躁。
疏勒城中的府衙二堂后的書房中,雖然有冰塊供應,但是房中的眾人都感到悶、燥、不耐、憤怒、挫折感。
賈環看看他的班底:沈遷,秦弘圖,張四水,柳逸塵、楊紀、胡鼐,解參,等易俊杰寫的一頁書信傳回到他手中,沉聲問道:“大家怎么看?”
賈環的語氣雖然平靜,但是透漏出的意思很明確,他想要出兵吐火羅!
廂房中,一時間略有些安靜。
要向北庭大軍供應一百萬糧食,單靠疏勒地區和于闐鎮的糧食,絕對是不夠的。必須要向吐火羅、河中地區購買糧食。糧食,是戰略物資。出口受到管控。
而河中地區正受到波斯勢力的影響。軍中的斥候,已經將基本的情況打聽清楚:波斯人設置了河中總督,聯絡粟特九國,和北面草原上的烏茲別克人作戰。
疏勒要購買糧食,只能通過吐火羅。
但是,現在這一戰略,因為月氏國的“敵意”,無法實現。而沒有糧食,賈環別說養活自己招募的士兵,他供應北庭的糧食都不夠數目。
“使君,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說話的是幕僚解參。
他曾是左都督牛繼宗的心腹幕僚,后來兵敗,投靠副將苗騏,在苗騏被貶之后,他留在敦煌。賈環來疏勒時,將他抽調過來。他輔佐處理細微瑣碎的政務,是一把好手。但就是比較容易畏戰。
秦弘圖坐在沙盤旁的椅子上,打斷解參的話,道:“解兄,易俊杰等人在阿緩城被當眾鞭打,被打的可是我們疏勒、大周的臉面!”同學被打,他們還要忍著嗎?月氏國王以為他是誰?蕞爾小國!
解參不滿的哼了一聲。
沈遷表態道:“打吧。我率軍去。一邊打一邊練新軍。等吐火羅打完,新兵就是老兵。我們可以北上碎葉。”他一表態,軍方的將領紛紛表態支持。
賈環點頭,道:“我堅持要打吐火羅的原因,有三個:第一,收購糧食,第二,揚我國威,第三,練出新兵。
去信給士元,他率領新招募的兩萬大軍直接越過蔥嶺守捉,走連云堡,攻入吐火羅。伯仁將招募的兩萬團練給于喬。再調一萬敦煌軍。計五萬人,由烏云山口出瓦罕谷地攻入吐火羅,在護密國會齊,由于喬統一指揮。”
商議了一番細節后,眾人告辭離去,為大軍出征做準備。賈環留下沈遷在地圖沙盤前說話。書房中安靜,有蟲鳴從庭院里傳來,月華如水。
沙盤上,蜿蜒、險峻的蔥嶺道路,盡收在眼底。秦弘圖負責軍中情報部門還是非常用心的。周圍的地形圖都勘探出來。吐火羅地區,由興都庫什山脈分割成兩部分,西部的高原平坦,富庶。孕育了貴霜帝國。還有現在的月氏國:人口兩百萬,勝兵10萬。
賈環在沙盤前微微沉思著,輕聲問:“于喬,吐火羅之戰,能否打贏?”明亮的燭光照在他消瘦的臉上。私下里的相處,他的情緒有些外露!非常的凌厲,帶著殺氣!
有些東西,在明面上是沒法說的。比如,他的同學易俊杰在月氏國被人吊起來打,他能用這個理由出兵嗎?不能的。但是,他派老易出使,給人吊打,他內心中會沒有情緒?而且,還是為他背鍋——跋忽勒之事!
當他是泥菩薩嗎?
他曾經給跋忽勒承諾,不殺月氏國人,但是跋忽勒的老爹這樣行事,那就對不住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沈遷容貌英俊,身姿修長,一身白衣。這段時間節制疏勒軍以來,氣度更加的凝練,英姿勃勃。到京城里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這時,他輕輕的一笑,道:“子玉,如果吐火羅諸國是易俊杰信中寫的情況,問題不大。呵,你可算是找到出兵的理由!”
最后一句是打趣了。
他對易俊杰被月氏國吊打,感到不滿。但是沒有書院體系的人那么憤怒。他畢竟和易俊杰接觸得不多。
賈環苦笑著搖搖頭。
易俊杰的信中,同樣提到,根據吐火羅的消息:石玉華現在就被困在康國的撒馬爾罕。
公事、私事,誰說的清楚?
他之前一直困惱如何練兵,缺少時間。然而,吐火羅不肯臣服,要繼續觀望,保持獨立的地位。那么,這不就是一個好機會?
當然,他依舊可能還是趕不上北庭之戰。但是,他不會將沒有訓練的新兵送上戰場。
“于喬,這次出征,一定要將燧發槍的排槍戰術,試驗出來。一定要將軍隊和糧食帶回來。北方,還有一場艱苦的大戰等著我們!”
沈遷神情鄭重的點點頭,道:“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