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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到了。”
賈環從角門悄然的至吳王府中。錢槐提醒了一聲,賈環微微回過神,下了馬車,派人請弟子寧澄來見他。正好永清公主寧瀟在吳王府中。
寧瀟帶寧澄,請賈環到吳王府后花園的小軒中賞景小酌。時間將近中午。奴仆們都在幽靜的小軒外。紫兒、紀婉兒兩人送上美食、美酒,再退下去。
臨去前,紀婉兒期盼的看賈環一眼。她寄希望于賈環為她紀家復仇。
寧澄留著胡須,時年十八歲,笑著搖頭,起身給賈環斟酒。先生自己都難啊!西苑的消息,吳王府這里已經收到。畢竟,他姐姐喜歡關注時事。
寧瀟一襲月白色繡花宮裝,明麗如花。此時,美麗的鵝蛋臉上殘余的冰雪之色消融,清泉似的丹鳳眼落在賈環臉龐上,問道:“賈先生自外面前來,神情沉郁,憤懣。為今日西苑事?”
溫暖的春風,從雅致的花園吹到幽靜的小軒中。吹動著瀟公主的衣裙。風中帶著花草的芳香。清新的味道,彌漫在小軒中。八仙桌前,三人對酌。
賈環看著瀟公主依舊令他驚艷的容顏,自嘲的飲酒,并不隱瞞,道:“一半一半。我剛才從蜀王府過來。寧恪不肯見我。寧澄,你下午替我到晉王府里跑一趟。晉王若肯出手求情,我愿意出兩百萬兩。”晉王的財路早四五年前就斷了。他知道晉王現在很缺銀子。
寧澄就笑,放下筷子,欣然的道:“先生,哪里用下午去?救人之事,急于星火。我現在就去。”說罷,起身就往外走。他其實感覺的出來,他坐在這兒有點多余。
他姐姐和雍治十七年中式的余姚人傅正蒙成婚,感情破裂,每日心中郁郁。只有在見到賈先生時才會展露笑容。
而賈先生的“心事”,只怕不會和他談。和她姐姐談一談才對。他姐姐明眼如炬,政治水平很高,是皇族這一代中的第一人。
賈環并沒有攔寧澄,舉杯向寧瀟示意,仰頭飲盡杯中酒。清冽的白酒,直入喉中、胸腹!
他來吳王府,請寧澄幫他去晉王府傳話,只是盡人事。他知道晉王沒有那個本事!
晉王要是有能力改變雍治天子的主意,現在早就是太子。哪里會是像如今這樣?雍王、楊皇后還有念想!
寧瀟素腕持杯,月白色宮裝寬袖垂下,舉止優雅的飲盡一杯白酒,道:“九哥并非刻薄的人。必定是楊皇后不肯盡力。如今天子對張尚書問罪的諭令下達,賈先生現在什么打算?”
以寧瀟的政治水平,只從賈環的只言片語中,就知道賈環的計劃,且推斷出事情大致的脈絡。
正月里,賈環來吳王府中拜年、吃酒。她當時相信賈環可以破開這個死局。然而,情況至此,已經非常嚴重了!瀟公主語氣著透著擔憂。怎么能不擔憂呢?張尚書死后,或許就是賈環的死期。
賈環沒有回答,執壺倒酒。
他來吳王府的路上,想了很多!他必須要直面他現在面臨的困局:山長的命,他救不回來!他內心的痛苦,就如同毒蛇一般吞噬著他的心!強烈的讓他無法呼吸!
但是,他必須要勇敢的面對!
他自西域回京城,面臨著困境,他首選還是在框架內尋求解決。他準備的最后方案,在太平盛世之下,誰敢輕言動用?他身上,擔著一家人,一族人的性命!
為此,他不惜去和他內心中有看法的楊皇后談合作!政治是理智的、現實的,不能為情感左右。賈皇子的仇,他何曾忘卻?大姐姐還在宮中與古佛為伴!
然而,隨著局勢的變化,這都只是無用功!
沒有人是的主角,沒有人是位面之子。雍治天子作出傾向性的表態,楊皇后背信。
這是在逼他作出決定啊!他剛才心中業已下定決心,將最終方案改版,乾坤一擲!
此刻,瀟公主問他,又引起他心中的情緒、感觸!
賈環信的過寧瀟,瀟公主的性子十分大氣,再飲一杯,反問道:“瀟公主,五帝三皇神圣事,騙了無涯過客。有多少風流人物?”
寧瀟尤其明艷的丹鳳眼微微黯然。若是在平時,她倒是要笑賈環幾句幼稚!政治是各憑手腕,而不要去講道德、干凈與否,成王敗寇!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但,此時,她不能去笑賈環。她從賈環的語氣中聽出極度絕望、哀痛入骨髓的情緒!令她莫名的有些心疼!賈先生是人,不是神!他也會遇到挫折,也有情緒!
寧瀟起身,拿起銀壺,給賈環斟酒,輕聲道:“賈先生,這如何去評論呢?每個人標準不同罷!請!”
賈環和重新坐下的寧瀟一起再飲一杯。
寧瀟雪膩的鵝蛋臉上閃過酒后的微紅,更添她幾分明艷的風姿,吃了幾筷子菜,有些擔憂的再問道:“賈先生,你現在的想法呢?”她或許可以幫賈環參謀一二。
賈環看著寧瀟傾城的容顏,感受到她的善意、關心,吟道:“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語出尚書湯誓。這是商湯討伐夏桀的文章!
白話文:你這個所謂的太陽王,什么時候才去死啊?我愿意和你同歸于盡!
寧瀟微怔,隨即苦笑,美麗的鳳眼中帶著感動、欣賞。
她身為吳王女,自是讀過儒家經典。賈環這句話的意思她豈能不懂?賈環憎恨當今天子,有反意!這種事,她還怎么給賈環出主意、參謀?
如此大的決定,賈環竟然就這樣告訴她。可知賈環心中對她的信任。
而她的欣賞,是賈環面對如此困境時的態度!賈先生,從西域歸來,已非少年!但,他依舊是當年的那個書生!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
賈環喝了三杯酒,就向寧瀟告辭了。他并沒有等寧澄帶回晉王的消息,他已經不寄希望于奇跡發生!書院那里,他出門的時候就已經派易俊杰去通知,讓葉先生、大師兄他們逃走。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萬分之一概率的奇跡不會無緣無故的發生,用馬哲來解釋:偶然中有必然!
他從上午得知雍治天子要殺山長,要查封聞道書院,他做了最后的努力:求見蜀王。他得到的是絕望!現在,他接受這個殘忍、冷酷的現實!
沒有道理可講。有什么道理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認命!
但是,請你們也不要后悔!
二十三日,西苑議事的結果出來,錦衣衛的緹騎百人立即拿著駕貼出京,前往東莊鎮,查封聞道書院。
帶隊的是指揮使邢佑的心腹千戶張輅。賈環送給邢佑那一萬兩銀子,還是有些效果。這并非錦衣衛變成慈善機構,而是此案天下矚目,群臣上書!雍治天子還有多久可活?
錦衣衛指揮使邢佑的性子,并非前輩們那樣兇狠,他愿意留一條后路。當然,主要的案犯,肯定得帶回來。
錦衣衛的緹騎到東莊鎮聞道書院時,聞道書院的士子們正在照常上課。緹騎到來,令書院師生沸騰!自國朝定鼎以來從未有書院被查封之事!
書院院長葉鴻云得知錦衣衛千戶張輅的來意后,召集書院里的講郎,下令解散書院,轉移書院典籍。
聞道書院,老校區,明倫堂中,葉鴻云一身灰袍,坐在木椅中喝著茶。他心中非常的緊張,但為之奈何?多年讀書,養氣功夫還在,強撐著。
當年,子玉他們便是在此地賑災!前事已矣。他難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張輅身穿飛魚服,配繡春刀,坐在椅中身姿挺拔。明倫堂的院落外,士子們義憤填膺的口號聲聲隱約傳來。這些人若是鬧起來,錦衣衛都難處理!
張輅和賈環有私交,不欲為難書院的師生,帶著錦衣衛一直等在這里。這時,欽佩的看著葉鴻云,閑聊般的問道:“葉院長怎么不提前逃走?”
他們錦衣衛是辦理了駕貼才出京。耽擱了至少一個時辰。他不相信賈環沒有對書院傳訊示警。而他們到東莊鎮上有些時間,一樣足夠葉鴻云逃走!
葉鴻云微微搖頭,輕聲說話,感慨難言,道:“張千戶,你不懂!書院是我畢生的心血所在。書院被封!我活著也等于死了。再者,我若逃走了,誰負責?”
圣旨是要拘捕書院的首腦。他不想這個責任,又落到賈環身上!
張輅點點頭。
明倫堂中的對話發生時,聞到書院臨東莊鎮的新校區中,大師兄公孫亮正在寬敞、明亮的藏書閣樓下,指揮書院的師生、雜役,將書院的典籍轉移。
易俊杰在一旁急得跳腳,“大師兄,你趕緊走吧!錦衣衛的帶隊千戶雖然有些情分,但不會在明倫堂待多久。”
公孫亮一身青色儒衫,面若冠玉,身姿修長,玉樹臨風。額頭上冒著汗,指揮完一個弟子拿走幾卷書,帶著易俊杰走到藏書閣外,在梧桐樹下,沉默了一會,問道:“老易,子玉傳信來是怎么說的?拘捕其首腦!我算不算?”
易俊杰嘆口氣,“大師兄,你當然算!但子玉給我千叮萬囑,一定要我勸你離開書院。葉先生決定不走。錦衣衛捉拿住葉先生,就有個交代了。”
公孫亮笑一笑,笑容有些凄涼,看向天空,道:“老易,京中的事,我不知道怎么會如此!明明我岳父都和我說,沒事了。想必子玉是有難處的。書院這里,葉先生之外,還要拿幾個人吧?我逃走,其他人頂上?”
易俊杰道:“大師兄,那不一樣,你還年輕,你是書院的希望…”他知道他這么說很無恥,但人都是有親疏之別的。他奉賈環的令來傳信,他知道賈環和公孫師兄的交情。
公孫亮正要說話,這時幾名士子過來找他,問撤離的事情,他是書院的主心骨。公孫亮轉身離開梧桐樹下。
易俊杰看著公孫亮的背影,無可奈何,又敬佩著!此去京中,下詔獄,恐怕生死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