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麗的園林中,長長的回廊與屋舍相連。下午時分,日光清冷、柔和。
金釧兒和彩霞兩人傳了王夫人的話,從賈三爺的望月居里出來,往東跨院而去。
金釧兒笑著說彩霞,“你巴巴的望著來三爺這里,好不容易有個由頭來一回,又不留下來和他說會兒話。”
彩霞十四五歲的年紀,眉清目秀,白白凈凈,出挑的小美人模樣,辯解道:“三爺忙著呢。傍晚就要跟著太太出門。我怎么留下來說話啊。”
金釧兒嘆口氣,“你太老實了。”
彩霞低下頭。心里有些苦楚。她這兩三年心里還是念著三爺的。可是,三爺如今在府里的地位…,交往的都是姑娘們。她有些自卑。請三爺吃嘴上胭脂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賈環得了金釧兒、彩霞的通知,吩咐了晴雯幫他準備下等會出去的衣裳。
又和李紈說笑了一會兒話,送李紈出門。留賈蘭在書房中抄寫,他則是回到臥室中,仔細的推敲王夫人這個邀請的用意。
很明顯,這個邀請略顯倉促。古代社會通信效率低下,酒宴、聚會都會提前定下時間、日子。晚上的酒宴,王夫人現在才來通知他。凸顯出來的意味是:不情愿又不敢違抗。而賈政擺明不帶他這個庶子參加四大家族的聚會。答案就呼之欲出。
這個邀請,有很大的概率是來自王子騰。
那么,王子騰要見他的緣故是什么?是敵意還是善意?
賈環在下午清寒的臥室中,徘徊、沉思。
望月居里安靜之時,賈母上房寶玉的住處,屋中一片忙碌。大丫鬟們襲人、媚人、麝月、秋紋給寶玉收拾著衣裳、裝扮的扇子、玉佩、掛件、絡子。另有各種用度之物,盡顯豪門公子的氣派。
淡淡的香氣繚繞在空氣中,寶玉唉聲嘆氣的坐在木椅精美的坐褥上,愁眉苦臉。
襲人知道寶玉的心思,寬慰道:“二爺,不想去舅老爺府上吃酒,和太太說一聲即可。三府里給三爺配了馬車,他必然只是跟在隊伍后面。你不想和他照面也不難。”
寶玉焦躁的擺擺手,“別家都可以不去。舅舅家過年一定是要去的。我不是煩這個。”
他在煩林妹妹的事情。自臘月二十八日將妹妹得罪之后,林妹妹還沒與他和好。偏過年這幾天又忙,他和林妹妹見面的次數少,時間短,見了面,林妹妹也不怎么搭理他。
至于,賈環,在他心里是路人甲。
鳳姐院中,王熙鳳和賈璉正在一起說話,準備出門。平兒在一旁侍候著。
王熙鳳在賈環面前認了輸,現在精力就放在兩件事上。第一,管著賈璉不許他偷吃。偷養外室、粉頭這種事絕對是不允許。第二,管理賈府內宅。
她放月錢的權力雖然被移交給林之孝家的,權力有所削弱,但她有賈母、王夫人的支持,本身又有手段,在賈府里依舊是威風凜凜的璉二奶奶。
看著平兒彎著腰,細心的服侍賈璉換衣服,王熙鳳笑孜孜的道:“爺昨兒說香菱跟著薛大哥是白瞎了這個好人,要不我用平兒去把她換回來?”
賈璉笑道:“你是不知道,前幾日在外面吃酒,薛大傻子那丑態。我昨兒進來,正巧碰到香菱。府里知道的,誰不覺得薛大傻子糟蹋了這么個人?”
王熙鳳一雙鳳眼似笑非笑的看著賈璉,“爺不要說別人怎么想,就說你怎么想的。”
賈璉苦笑一聲,他這夫綱算是難振,給鳳姐兒吃得吃吃的。秋天的時候五鳳館里從江南來了幾個美人,他如今手里有銀子,原本是想著買一個,養在外頭。卻不想給鳳姐兒知道,鬧了一回只得作罷。當即,轉移話題道:“鳳姐兒,今年去你家里吃酒,聽說太太要帶環哥兒去,這真是奇怪了。”
王熙鳳道:“噯喲,他的事情管咱們什么事?不惹他就完了。”她奉承賈環歸奉承,可不會去管他的事情。
賈璉笑著點點頭。
賈府東北角的梨香院中,薛姨媽一家也在準備著出行。她來京中這幾個年,她哥哥王子騰每年都要召集兄弟姐妹聚聚。她兄弟姐妹五個,如今大哥在金陵,京中有四人。每年見見面也挺好的。
薛姨媽心情不錯,換了一身體面衣裳,喜氣洋洋。在梨香院的正廳中看著出來的兒子薛蟠,慈愛的叮囑道:“今晚去你舅舅家吃酒,不要使性子,要與兄弟們和睦。”
薛蟠穿著錦袍,人模人樣,矮圓臉上帶著笑,“媽,你還不知道我?我怕舅舅怕的厲害,如何敢鬧。只去吃一頓酒就回來,不會有事。又不是第一遭。我知道。”
寶釵亦是換好衣服,淡青色的褂子,端莊明麗,提醒道:“哥哥不要答應的好好的,到了舅舅府上又變卦。今年環兄弟要去。媽是說這事。”
薛蟠立即就瞪起牛眼,“妹妹這話說的好像我虧欠他賈環似的。見著他,該他向我賠禮道歉。”
薛姨媽氣的就要罵薛蟠。她一家子如今住在賈府里,薛蟠和賈環鬧翻了,她還住的下去?環哥兒如今在賈府里是什么地位?她姐姐都快要壓不住的。
寶釵勸道:“媽先別生氣。哥哥也是個直爽的人。心里有話就說出來了。哥哥,我說一句你別生氣。環兄弟拿舊事在姨娘(王夫人)面前說,只是說一說,并不要真拿捏你。
你心里頭對環兄弟有意見,你把這事和他挑明了說。說開了就沒事。我看環兄弟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有一樣,你不要使性子,好好的說。”
薛蟠雖然被人叫薛大傻子,諢號呆霸王,但他妹妹說的這么明白,他也是懂這個道理的,但心里頭對賈環不爽。翻個白眼,嘴里嘟囔道:“你如今自然覺得他好。我就不覺得。”別人不知道,他做哥哥的,如何不知道妹妹對賈環與別人不同?是有些上心的。連寶玉都沒這個待遇。
薛寶釵這一番話說的薛姨媽滿意的點頭,對薛蟠道:“聽明白沒有?”
薛蟠大腦袋點著,“媽,我知道。”
一家子雇了兩輛馬車,帶著丫鬟,婆子,長隨前往位于小時雍坊的王子騰家中。
史家中,一名青年男子帶著妻子、仆人在夕陽中出門,參與王府的家宴。
史智,男,漢族,時年二十歲,保齡侯史鼐嫡次子,娶王子騰長女。花銀子捐了一個龍禁尉在身上。
淡淡的夜色之中,賈府角門處依次駛出來幾輛馬車,賈政、王夫人、寶玉共乘一輛,賈璉、王熙鳳同乘,賈環的馬車排在第三位,后面還跟著王夫人、王熙鳳兩人的丫鬟、婆子們的馬車。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四時坊向南而去,進了靠近西華門的小時雍坊。自明朝營建北京城起,這里歷來就是宰輔重臣們青睞的住處。換言之,這是黃金地段。
進了小時雍坊,車馬十分繁華。特別是大學士府外,拜訪的車馬隊伍都排到巷子外,人聲鼎沸。
國朝慣例是要有六位大學士,通常被天下官員視為宰輔。如今有四位大學士在軍機處當差,手握重權。分別為謝、何、劉、楊四位。另有李大學士李高澹,他為東林黨黨魁,正在麻煩纏身,府門口冷冷清清。
車隊進了一處胡同中,而后進了側門,再停下來。賈政、寶玉從前面下車,幫著賈環趕車的胡小四提醒道:“三爺到了。”
四大家族中如今最鼎盛的王府到了。
賈環下了馬車,跟在賈政、賈寶玉、賈璉后面進入王家的正堂內。內眷們則是繼續坐馬車前往內宅中。
正堂之中,燈火明亮。出面招待賈家的是王子勝。王子騰還在會客,等一會才會出來。
王子勝年紀四十多歲,一身華麗的藍衫,容貌普通,氣質張揚。見賈環一副讀書人的打扮:儒衫,平定四方巾。心中不喜,對賈政道:“這便是妹夫的庶子?到底是讀書人。”
賈政和王子勝關系很淡,“嗯”了一聲,看賈環一眼,介紹道:“這是你三舅。”
賈環施禮:“見過三舅。”
王子勝輕慢的“哼”了一聲,算是答應。
賈寶玉看得心中暗笑:環老三,你也有今天不被待見之時?
當即,坐下來喝了小半杯茶,王子勝讓仆人領著賈政等人到一處偏廳中稍坐,準備吃酒。
偏廳中比較清凈,燈火通明,仆人環繞。擺著三張八仙桌。瓜果、糕點、茶水一應俱全,都是王家的親戚中今天受邀來吃酒的男子。
一陣寒暄后,賈政坐到長輩的一席中。有四五人,賈璉、賈寶玉、賈環三人坐在小輩的一席中,有七八人。薛蟠、史智都已經在座。另有幾個王家的子弟進進出出,招呼著眾人。
打個招呼后,賈璉,賈寶玉,賈環落座。
史智看賈環一眼,拱拱手,道:“這一位想必就是名聞天下的賈子玉賈兄弟。我四大家族都是勛貴世家,今日家宴,你穿這一身讀書人的儒衫,怕是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