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淮河從揚州城的舊城、新城之間穿梭而過,夾岸都是街肆和店鋪、歌館和茶樓,這幾里路是揚州城中最繁華之處。
出城往北,河岸邊則有許多美麗的園林以及郊外的野趣。這里的園林大多是鹽商們的園林。園林之中風光秀麗,四時不同。
汪家的西園就是此處鹽商園林中的佼佼者。今晚中秋詩會舉辦的地點就是汪家的西園。
作為揚州三大鹽商之一的汪鶴亭,在西園中舉辦中秋詩會,有巡鹽御史察院、鹽運司、分守道、揚州府府衙的應和,儼然是一場官辦的人文盛會。
中秋詩會還沒開始,便已經聲勢極大。附近金陵、鎮江都有不少人慕名而來。
沙勝、賈環、何師爺乘船抵達西園時,園中已經是人聲鼎沸,賓客云集。
金秋佳節,桂子飄香。皓月當空,澄江如練。
整座西園占地面積極廣,勝景之處不可勝記。今晚詩會的場地在西園臨江一帶的七間通敞的廳堂之中。
此地的主人汪鶴亭前來迎接著沙勝。賈環跟在沙勝身后進了廳堂。看見廳堂上的牌匾上寫著:北七堂,心里就有數。
沙勝官職右參政,在地方行政體系中官職最高,到宴會的時間比較靠后。此時,揚州城內汪家之外的兩大鹽商,外加其余夠資格的鹽商全部都到齊捧場。
鹽運司的楊運使、費同知,分巡道的李巡道,揚州府的江知府,江都縣的沈縣令都已經到場。揚州城中七品以上的官員也都來了。連平日不在揚州城中的鹽運泰州分司、瓜洲倉官等人都沒有缺席。確實是一場中秋盛宴。
官員、鹽商、幾個揚州城內的名士、名妓坐在正中的主廳之中,其余文人士子就坐在左右六間堂中。
賈環是跟著沙觀察一起進來的,并沒有出示林如海的請帖。他本就是打定主意藏拙,要是用林如海的請帖,勢必會是萬眾矚目。不需要懷疑巡鹽御史在揚州城內的地位。林如海是兩淮鹽業里排名第一的大人物。
詩會還要再略等一等再開始。
賈環看著沙觀察和揚州城內的大小官員寒暄。他的的座位在沙觀察的身后,認了一遍揚州城內大小官員的臉之后,對何師爺道:“何先生,我出去透透氣。”
他對官場的應酬興趣不大。
何師爺知道賈環今天沒有寫詩的計劃,笑著點點頭。其實,名妓、美人現在都在廳中。例如,此時右側不遠處的一位中等身姿的彩衣美人,容貌精致,充滿靈氣,便是江左名家宋若雨,擅長琵琶。他倒是寧可在廳中坐著,等待詩會開始。
金秋時節,江風徐徐而來,廳中溫暖如春。廳外略有些清寒。北七堂是現在一座十來米高的小山丘上的廳堂。四周是院落、花園、園林。汪府的奴仆們穿梭其中,給廳中送上瓜果、茶水、美酒。
賈環出了廳堂,在回廊、露臺上居高眺望著江景以及小秦淮河兩岸的鹽商園林。此時因為詩會尚未開始,隨處可見徜徉、高談闊論的士子。
賈環此刻心情放松,輕輕的拍著木質的欄桿,憑欄而望。
這時,身側突然傳一聲驚呼,“子玉,是你嗎?哈哈!真是太巧了。”
賈環詫異的回頭,他在揚州哪有什么熟人?就見夜色之中,同年的舉人紀鳴與兩名同伴從露臺下走上來。
紀鳴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曾在聞道書院內舍甲班學習,被當時的沙提學點中秀才。隨后,離開聞道書院。在雍治十年與賈環、公孫亮、羅向陽一起中舉。今年五月份大宗師方望南歸金陵時,紀鳴隨行。賈環還前往城南送別。
這算是他鄉遇故知。
賈環欣喜的上前迎著,“紀德信!哈,這真是巧了。你們也來參加今晚的詩會?”說著,隨即恍然。紀鳴是揚州府興化縣人,身為舉人,算是地方名流,屬于縉紳階層,出現在今晚的詩會之上,實屬正常。
紀鳴大笑,“可不就是!京城一別,數月未見,沒想到能在揚州見到子玉。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紀鳴身邊的一名同伴鼻子里哼了一聲,道:“什么叫‘也來’?這難道是你家里辦的詩會不成?我大哥沒資格來嗎?”
一口清脆的揚州女子音韻。
賈環就有點尷尬。
紀鳴歉然的道:“子玉,舍妹口快,還望見諒。”說著,介紹身邊的兩人。女扮男裝的女子是他的四妹妹,閨名自是不方便說。隨行的友人是一名生員,姓黃。
紀四妹圓圓的臉型,梳著劉海,約十五六歲的年紀,容貌略顯俏麗。可算是一個小美人。性格開朗、活潑。
黃秀才一身玉色直裰,手拿著折扇,年紀與紀鳴相當。一看就是紀四妹的追求者。
寒暄了幾句,詩會就要開始了。文人士子們都開始往北七堂中走,準備落座。
黃秀才微微譏諷的邀請道:“賈朋友若是沒有座位,可隨我們來。紀兄在揚州城內薄有威名。被汪員外安排在西二堂中。”
北七堂,正中一間正廳,東西兩側各三間堂屋,通透相連。能坐在西二堂中,拍名還是相當靠前的。
紀鳴苦笑著搖頭。他還沒來得及給好友、妹妹介紹賈環的身份。只是說了幾句京城中別來后的情況。以好友、妹妹的想法,路過揚州探親的舉人,想要在今晚的詩會中擁有一個座位很難。
但,他可是知道賈環的詩詞水平。賈環只要亮明身份,坐到正廳里去都夠資格的。
這并僅僅是因為賈環有神童之名,還有如今在金陵的文壇大宗師方望幫他宣揚的詩名:國朝詩詞,后一百年,當屬賈子玉。才子之說,太過于平常。賈環的地位類似于詩壇超新星。
賈環正要說:我在正廳中有位置。
身邊走過五六位高談闊論的士子。其中一人張揚的道:“諸位有所不知。聽說北直賈青松今晚要來參加詩會。幼安兄已經聯絡城中士子,定要讓他見識我揚州人物。”
“是極,是極。”
“正是。十一歲而已,偏偏大宗師如此盛贊,令我等心中不服。”
一群士子呼嘯著而過。
紀鳴禁不住哈哈大笑,“子玉,今晚你可是有對手咯。”他并不認為揚州這幾個士子能壓得住賈環。開玩笑呢!真當山長、提學、總憲、宗師他們的眼光是假的啊!
賈環就笑,“那還是算了。我只是路過揚州而已。”對黃秀才道:“多謝黃朋友美意,既然如此,我就厚顏跟在紀兄身邊了。”
他肚子里濃縮著數百年來的詩詞精華。但,就算技壓揚州城,他能有什么好處?他來江南的目的是學習經義,又不是來炫技的!
其實,詩人,一般生活都很坎坷的。比如,提起揚州城,不得不提的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看似很瀟灑,背后隱藏著心酸――他十年沒有升官。
再比如江南才子唐伯虎。這一位的遭遇總所周知。是一位連仕途都沒進的撲街仔。
賈環沒有向前輩們學習的想法。他抄詩可以,當一個純粹的文化人:笑舞狂歌五十年,花間行樂月中眠。這不符合他的志趣。也不符合他此時的處境。
賈府頭上還懸著刀的!
聽著紀鳴和賈環的對話,紀四妹、黃秀才有點傻眼。眼前這位不就是少年郎么?而且從京城來,也姓賈。
兩人心里有猜測,但是還沒有確認。但言語間到底是客氣了不少。
中秋佳節。名士云集,高朋滿座。
北七堂的正堂中,酒宴開始。汪鶴亭安排了曲藝獻唱。酒過三巡后,請在座的各位名士出作品,由曲藝班子演唱。詩詞是可以用來唱的。若是佳作,數日之間,便會傳遍江南兩岸。
大鹽商鄭元鑒的長子鄭文植,三十多歲的年紀,圓臉隆鼻,氣質有些輕浮,哂笑一聲。經過這樣的盛事,今夜過后,揚州鹽商之首只怕就是汪鶴亭的了。幾萬兩銀子,買來這個名頭,當真是打的好算盤。
鄭文植舉起酒杯,對身邊的一名英俊、曠達,正在和身邊美人調笑的男子道:“子和,今夜就看你的了。”
看他如何攪局。
名叫子和的男子倨傲的點點頭。
北七堂中,七間堂屋通透相連。賈環和紀鳴、紀四妹、黃秀才坐在一起,遠遠的也能看到,聽到正堂之中的歌舞。
賈環對這些不大感冒。不是裝逼,是不會欣賞。詩詞,他能鑒賞。但欣賞舞蹈,他哪里會?芭蕾舞、拉丁舞,恰恰舞,兔子舞他都搞不明白,何況古代的舞蹈?
而歌曲,古代和現代的唱法實在差的遠,他根本無法知道對方唱的好還是壞。網文中,屢屢出現穿越眾唱一首經典的現代歌曲,就能把古代美女迷的神魂顛倒,以身相許的橋段。然而,幾百年的音樂隔閡,怎么可能對的了胃口?
賈環和紀鳴一邊喝酒,一邊閑聊。紀鳴介紹著揚州城、江南的掌故。紀四妹時不時的插幾句。黃秀才在一旁干瞪眼。
紀鳴指著剛剛上場彈了一首琵琶曲的美女道:“江南地區,人文薈萃。鐘靈毓秀。出了不少才子、佳人。好事者遍了一個四大才子、四大名妓的排行。宋大家就是琵琶高手。有白樂天琵琶行里描摹的技藝水準。”
賈環很有興趣的點點頭。
紀四妹插話道:“剩下的三位名妓是:袁靜香,林千薇,劉如煙。四大才子是…”
這時,西二堂這邊進來一名士子,高聲道:“今日中秋佳節,請諸位一人一詩,以祝酒興。”
說著,就有紙筆發下來。
賈環頓時無語。還是得寫(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