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上旬,揚州城中因為新任的淮揚巡撫而變得喧鬧。筆《趣》閣ww.qu.淮安府、揚州府、鳳陽府、廬州府四府主官們紛紛派出佐貳官、幕僚來揚州,向新巡撫道賀。
在前明時,淮揚巡撫這個職務應該叫做鳳陽巡撫。明太祖朱元璋是鳳陽人。鳳陽是明朝的中都。但到了本朝,十年九害的鳳陽府地位便沒那么高,更名淮揚巡撫。因為,淮揚巡撫的駐地通常是在黃淮咽喉要地淮安府內。
眾所周知,黃河每隔幾年就會改變河道,時常奪淮入海,危害深重。而流經淮揚兩府的大運河是京城的經濟大動脈,江南的錢糧、物產都仰仗運河輸入京城。朝廷設置淮揚巡撫,通常是保證大運河的漕運通暢。而沙勝的差遣中少了“總理漕運,兼管河道”。換言之,他的主要精力將是:總理整飭鹽法事。
所以,沙撫臺駐守揚州,無人會說他是貪戀揚州安逸。
在這一片拜見上官的喧囂之中,立冬時節,揚州城有兩則趣事傳開。
趣事一:犯有重罪的鹽商之子鄭文植某日從江都縣縣衙牢中被放出。鄭某在庭前縱聲大笑,意態驕狂,“早知今日要放我,沈縣尊何必當初。”
然,鄭某話音未落,沙撫臺手令至,縣衙巡捕虎撲而上,捆押拖至牢中。鄭某至今尚未被放出。
時人皆笑其驕矜自傲,少不更事,不自量力。據傳,秋后問斬的可能極大。
趣事二:揚州大鹽商鄭元鑒前日拒絕沙撫臺親自上門協商拖欠鹽課的好意,近日被判補繳鹽課二十萬兩白銀。
揚州縉紳異口同聲曰:活該!
這種打臉、反轉的劇情向來是大眾所喜好的。否則,民間傳說中哪有那么多讀書考中狀元后回來給父母、妻子報仇雪恨的案例?何況趣聞之中,撫臺老大人的形象如此光輝偉岸?
兩則趣聞流傳到金陵時,賈環已經身在南京國子監中就讀數日。聽著正義堂里的同學們談論此事,只是笑一笑,窗外初冬的寒風吹拂著枯樹的枝椏。
幫助沙先生成為淮揚巡撫,拿下總理整飭鹽法事的權力,他自是功成身退。
留下來享受巡撫的核心幕僚這種榮耀,他興趣不大。他這個年紀,承受太多的關注,并非好事。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賈環翻著書桌前的講義,熟悉的字句一一的在眼睛、腦海中浮現。這些經義他已經滾瓜爛熟,熟記于心。
“叮,叮,叮。”
正午時,云板的聲音準時響起。幾十名在學舍中學習的監生紛紛起身,準備去吃飯。桌椅挪動時響動出聲。
賈環合攏書頁的時候想起回蘇州的黛玉,算算時間,她該到金陵了。
初冬時節,賈府的園林,院落,還是那般的壯麗。只是多了些喧囂。由南而來的消息已經傳遍賈府:環三爺詩名傳江南,同時還有寶姑娘的名字。
另外,林姑老爺九月初三沒的,托孤于環三爺。此時,璉二爺帶著林姑娘往蘇州去了。回頭,林姑娘要在金陵住兩年。估摸著會在雍治十三年底返回京城。
王子騰和賈政都同意的事情,賈母和王夫人亦沒有什么意見。因薛寶釵的閨名傳遍天下,賈母說了一句“胡鬧”便沒有下文。賈環與薛寶釵的婚事大約也就剩下一層薄薄的窗戶紙。薛姨媽心里有數。只差媒人挑破而已。王熙鳳都私下里恭喜了薛姨媽好幾回,也沒見薛姨媽說不同意。
倒是,薛蟠在背后偷偷的罵了賈環幾句,“黑了心的王八,想娶我妹妹。哼,哼。”鬧,呆霸王肯定是不敢鬧的。真要把這事攪黃了,天知道賈環回來會怎么打他的板子?再說,平心而論,他妹妹嫁給賈環也不算辱沒。關鍵是他妹妹也愿意啊!他是在想一件事,她妹妹嫁給賈環,香菱豈不是也要帶過去?所以說,環老三是個王八啊!嘴里說不要,還是把香菱給搶過去了?
薛蟠有點想哭。
對于林黛玉要在兩年之后才返回賈府的事情,譬如王夫人、邢夫人等人沒什么感覺。賈母則是心里很舍不得。但因為是林如海的遺命,她也無可奈何。
至于,托孤給賈環靠不靠譜?賈府內各有看法。賈政就不是很滿意他妹夫的這個決定。賈璉帶著的林如海的絕筆信,要十一月之后才能到賈府。
賈赦心中盤算著林家的資產。一切,都要等賈璉回賈府之后才能見分曉。
賈環另有若干信件到賈府,分別給賈政、探春。給賈政的信中略作解釋。給姐姐探春的信中則是描述江南風光,盡敘別離之情。委托三姐姐代為向趙姨娘,寶釵,府里的姐妹們問好。
這幾日,寶玉時常唉聲嘆氣,愁眉不展,對丫鬟們道:“你們說,林姑父好好的,怎么會托付環老三照顧林妹妹?他能行嗎?唉…,林妹妹…”
寶玉的大丫鬟媚人、茜雪都是嬌笑,勸慰道:“二爺,林姑老爺這么做必定是有緣故的。三爺說要住兩年,說不定明兒朝廷開個恩科,他就回來了。”
因賈環的緣故,賈府上下對科舉的流程都惡補了一番。
寶玉搖搖頭,長吁短嘆。他感覺可能會出事。
賈府東北角梨香院中,午后的陽光落在庭院里。有幾只麻雀撲騰的在屋檐、樹枝上飛來飛去。天井里的井水冰涼。鶯兒打了半盆水,端到屋中。
寶釵外頭穿著鵝黃色的長衫,容顏精致,氣質嫻雅,手持毛筆,正在書桌前一筆一劃的寫著字。明眸酷齒,雪白瑩潤的麗人。手邊一杯溫茶散發著清香。
鶯兒拿了一個精巧的翠綠色竹筒灌滿井水,走過來磨墨,看到潔白的竹紙上寫著題頭:水調歌頭。癸丑中秋,揚州作此篇,兼懷寶釵。
嬌媚的大丫鬟鶯兒嘴角禁不住泛起微微的笑意。府里的人都想著林姑娘兩年不回,可是三爺不也要兩年后才回來?然后考試,再成親。她們姑娘不念著?
寶釵正寫完《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這首傳世名篇,寫到“起舞弄清影”,見鶯兒站在一旁看,國色天香的容顏上露出一抹羞赫的神情,明麗而秀雅。輕聲嗔道:“我的茶冷了。”
這是她今天寫的第三遍。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心里隱藏的思念,一若潺潺的溪流在心中流淌而過。
鶯兒抿嘴一笑,“哦,我這就去。”
窗外,冬季的陽光溫暖的落在潔凈的石板上,流瀉著光影斑駁的痕跡。
夜色的長江中,幾艘江船揚帆行使。自蘇州沿京杭大運河而來,經過常州、鎮江去往金陵的一艘大船中,一盞燈火幽幽。
黛玉半夜醒來,讓守著她的紫鵑點了油燈,孤寂的思考著。船外星空點點。
明天上午就會到金陵。她將在金陵生活兩年。未來會是什么樣的呢?
冬夜里起來非常冷。紫鵑披著深藍色的棉襖,坐在床榻邊關心道:“姑娘要不要喝口茶?我給你倒去。”
黛玉猶豫了下,婉約清秀的精致容顏在燈下有著別樣的美麗,輕輕的點點頭,細聲道:“勞煩你了。”
“姑娘說哪里話。”紫鵑笑著倒了茶,服侍著黛玉半坐起來喝了幾口熱茶,安慰道:“姑娘要保重身子。我想著三爺在金陵,肯定都安排妥當了。”
林黛玉想一想,點點頭。
約上午七八點許,船到金陵。賈璉早派了心腹小廝昭兒前往城中賈府報信。
賈環帶著錢槐、胡小四并幾個賈府的奴仆等候在外金川門的茶樓中。得了信,過來接黛玉。
碼頭之上異常的繁華,水泊縱橫,貨物密集。人來人往,人聲鼎沸。船家將木板鋪好。賈環帶著人上船。搬運行李的事情自是由錢槐幾人去辦。
“環兄弟…”賈璉等在甲板上,一臉疲倦之色,見到賈環感慨萬分。他一路奔波,照顧黛玉,很是辛苦啊!
賈環笑著道:“璉二哥一路辛苦了。”賈璉辦小事還是靠譜的。當即,和賈璉一起到船艙之中,喝茶敘話。另外,派人通知黛玉等人。
船艙之中,布置的干凈。要說多么奢華、舒適就是扯談。出門在外就是這樣的條件。
坐在桌邊喝著茶,賈璉斟酌了一下,道:“環兄弟,林姑父在蘇州的地產、宅子都我賣干凈,賬目我一會拿給環兄弟你看看…”
賈環擺擺手,笑道:“璉二哥心里有數即可。這件事我不過問。倒是府里大伯那里,璉二哥要交待清楚賬目。”
賈璉就笑起來,笑容多了幾分舒暢,“那是。嗨,不說了,回頭我請環兄弟吃酒,不過要請京城中知名的名妓還要借環兄弟的名頭。哈哈!”
賈環在江南的風流名聲,他自是聽說過。很讓人羨慕啊!他來江南這些天,江南四大名妓,他一個都沒見過。
除開林姑父給的八十萬兩白銀,這些田地、宅子、器用等一共賣了20萬兩白銀。賈璉自是聽得懂賈環的意思:你要是有私藏的銀子,把大伯糊弄過去就行,我不管。
賈璉私下里確實吞一筆三千兩的銀子。一筆筆生意之中,上下浮動個幾百兩,誰說的清楚?
“吃酒可以,請名妓就算了。”賈環笑著喝茶。他自是不會去管賈璉貪污沒貪污。這是林如海授權給賈璉處理的。也算是賈璉的辛苦錢。他只管著黛玉的用度就可以。倒是有賈璉幫著糊弄賈赦,他回賈府后也好說話。
這時,小廝興兒在外頭回道:“二爺、三爺,林姑娘和裴姨娘已經準備妥當,可以下船了。”
賈環點點頭,吩咐道:“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