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在吃著用藍色藻類研磨成粉末之后糅制的一種餅類,沒有說話,讓洞穴是顯得如此的安靜。≦菠=蘿=小≦說
他們是諾曼和比奇絲,被驅逐的男女。
“她是怪物。”男人忽然說道:“和她的哥哥一樣....甚至更可怕。”
——怪物……是誰?
“我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了。”女人低著頭輕輕說道,像是某種責怪,怨恨:“我甚至沒有見過一面,就被你們搶走...搶走!然后殺掉!”
她忽然變得激動,聲音在狹小的山洞中顯得如同暴跳的雷。
“小聲點,你想要吵醒她……這個怪物嗎!”男人急切說道,他甚至上前,伸手捂著女人的嘴巴,盯緊她的眼。
——怪物....是誰?
“她!”女人帶著一絲驚恐,下意識地看著一旁:這是用干草以及一些皮和藻類所鋪制的,像是雀巢的一張小小的床。
——怪物……是誰?
小小的床上,一雙蓋在了獸皮之下的眼睛...如同新月般彎曲的,不像是人類眼睛的雙眼,正打量著洞中的他們。
“你想做什么?諾…諾曼?!”女人忽然變得驚恐起來。
男人突然起身,臉上帶著冷漠,走到了她的面前...他舉起了手上用骨頭磨制的一把骨斧。
她知道男人想要做什么了,尖叫道:“你瘋了!”
“我們會死!”男人壓著嗓子回了一句,“她是怪物!”
聲音剛落,男人便一咬牙,伸手將獸皮被窩中的她掏出,舉起。
“看清楚,這個模樣!這就是怪物!”
她有著灰色的皮都,裂開的嘴巴,像是鋸齒般的一顆顆清晰可見的牙齒....新月般彎曲的眼睛,甚至沒有常人的鼻子……
——怪物……原來是我。
“看清楚了嗎?”男人的聲音又提高了些,他將她給高高舉了起來……他的手臂與此同時有人在顫抖著。
他其實害怕,害怕一些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
終于,男人又將手中的骨斧舉起。
“不——!”
女人悲痛,驚恐,甚至著急的聲音響起,她一把抱住了自己的男人,猛地搖頭說道:“不是這樣的,諾曼……看清楚!請你一定好好看清楚!看清楚這孩子,她根本不是什么怪物……你看,你快看呀!”
“瘋了。”男人心中悲痛,認為女人已經無法正常思考……但他畢竟是愛她的,不然他不會甘愿離開居住地也要陪著她。
他只能勉強自己抬頭去看她的最后一眼……最后一眼,作為那個自己根本無法背負之名的最后一點歉意:父親。
只看這最后一眼,過后……就會忘記。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那被他捏住了后頸的……她。
“這是.…我們的……”他驚異于眼前所看見的一幕,剎那間仿佛一切真假之事都全部混在了一起,“我們的孩子啊!”
他直接扔掉了手中的骨斧,將手中的她直接抱在了懷中,他激動地看著女人,“你看!比奇絲!這是我們的孩子,她并不是什么怪物!她是正常的!哈哈哈!!正常!”
女人喜極而泣。
他們相擁在了一起,二人懷抱中的她,緩緩裂開了那布滿了鋸齒般牙齒的嘴巴,像極了是笑容。
——原來,可以讓別人喜歡自己的啊……
少女的神智恢復了一些的時候,已經沒有看見多妮了。
只是那把砍了她無數刀的兇器被隨意地扔在了地上……少女有些遲疑為什么自己能夠醒過來。
她忽然感覺到了身體各處傳來的異樣……她抬頭,然后看見了至今為止所無法理解的一幕。
只見一顆已經不怎么跳動的心臟,此時正倒掛在她的頭頂之上……從心臟心房的血管當中,長出了一根根類似血管的暗紅色的肌肉纖維般的東西。
這些纖維就如同織起了一道蛛網般,而巴茲比的心臟,此時就在這蛛網的中心處,然后又有更多的肌肉纖維從另一個心房長出,蔓延到了少女自己的身體直爽。
覆蓋了她身上所有被唐刀所砍出來的傷口……粘附在傷口上的肌肉纖維上甚至還長出了許多的鞭毛,一點點地滲入了她的身體當中。
地上已經看不見她被亂砍的時候所飛濺出來的鮮血。
那些流出的鮮血,被一點點地吸附了回來,繼而送回到了少女的身體當中……吸血鬼控血的能力。
但這并非少女的能力——而是這顆即將要停頓跳動的心臟,最后的一分力量。
不僅僅是將少女流失的鮮血收集回來,甚至將心臟僅存的最為精華的本源,也一并輸入了少女的體內。
它已經不怎么跳動了,好像是離開了冷藏效果的普通人的心臟,變成了暗紅色。它不在新鮮,甚至出現了輕微的發臭,或許內部甚至已經開始腐爛。
但是它讓人在擠出它最后的一滴本源的鮮血。
像是鐘乳石上的水滴……一滴,在那心房的底部,一點點地脹大著。
少女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她沒有常人的臉容,所以就算她知道其實應該做些什么表情來變現此刻心情,卻最終都無法做到。
或許可以,但需要用別人的模樣……原本的模樣沒有辦法,因為她……是怪物。
是不僅僅會吸人的鮮血,甚至也會吸吸血鬼鮮血,同時蠶食別人幸福的怪物。
當心房上最后一滴的鮮血擠出,隨后滴落的瞬間,少女下意識地伸出了舌尖,她本能地去接受了它。
最后的精血滴落到了少女的舌尖之上,而心臟也隨之徹底腐爛……那些粘附在墻壁上的肌肉纖維也一并的剝落下來。伴隨著最后一點精血的流逝,這顆心臟將徹底地死亡——連同巴茲比的一切,都不會再有殘留。
它甚至無法借助氏族的血池獲得重生。
他如今是真正地死去。
少女伸出了雙手,將墜落的這顆心臟接著……可是它一下子就在她的掌心當中,變成了流膿般的物質,最終從指間落下。
她最終將含在口中的這最后的一滴精血緩緩吞下,不言不語。
好像是過去了好久。
少女緩緩地站起了身來,默默地走出了這個房間——從這里開始,她沒有再使用任何人的模樣。
她用著她來到這個世界時候原本的模樣,再次走進到這個世界當中……街道上,冷冷清清,到處都是破壞之后的痕跡。
依稀,似乎能夠聽見一些打斗的聲音。
那是人類開始對吸血鬼的反抗——高墻另一邊走出的古人種后裔,此時正在追擊著那些殘余的吸血鬼們。
不管是督察組的那些下級甚至無級的吸血鬼,還是巡邏隊的精銳……此時竟是節節敗退。
它們失去了上級貴族的支持……上級貴族們已經早早就喪命在了湄菈的復仇火焰之下,就連暫時執掌氏族權柄的巴茲比大人,此刻也已經失蹤。
它們像是無頭的蒼蠅,沒有得到任何有效的指揮——而對面古人種們手上卻有著越發恐怖的武器……層出不窮的各種威力強大的武器。
還有湄菈……這如同死神般的女人,正在黑夜中,不斷地收割著它們的生命。
一些原本就在農場中工作的歸化人類,在那名為阿曼達的女人的演說之下,早早就萌發了倒戈的想法。
他們其實本來就是這樣的現實,因為他們已經盡力過了成年,經歷過了真相的沖擊……他們大多都有著雷娜思一樣的想法。
但是孩子們……農作物們不同。
他們沒有經歷過這些,他們不知道到底從奉獻變成單純的糧食有什么不同。他們更加不清楚交配農場是做什么的,但他們知道屠宰場的意思,可是不知道屠宰的其實是他們當中的某一個,某幾個……某些,或許可能某一批的全部。
農作物們開始在破敗的街道上失神地游蕩……他們大哭或者大笑,或者失神地邁開了步子,但他們不知道自己要走去什么地方。
以原本的模樣走在街道上的少女……此時就這樣默默從這些孩子的身邊走過。
沒有孩子去注意她的存在……而她也沒有因為那個孩子而停留片刻……打斗的聲音漸漸地變得微弱起來——代表著托瑞朵氏族一方的吸血鬼當中還能夠反抗的規模已經越來越少。
可以想象的……吸血鬼是極難生產的種類——它們本來的數量就不會太多。
但是人類不一樣,從交配農場解放的人類就有很多,而從屠宰場中解放的人類甚至更多。
在這場戰爭當中,人類占據了絕對的數量優勢——并且,他們擁有可對抗吸血鬼的神異武器。
但誰去關心這些事情……少女心中默默想到。
她依然往前走著,似在找尋著什么……她總感覺自己快要找到了,可是卻差了點什么。
不久之后,少女再一次看到了多妮,她稍稍地停住了腳步。
但是多妮好像并不認識她,不記得她,只是嘻嘻哈哈地在大街上雀躍地跑動著——如同往常好動的她一般,會向農場……鎮子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打上一個元氣滿滿的招呼。
只是她此時渾身骯臟,她最喜歡的睡裙都被灰塵以及血跡所覆蓋著,頭發也是凌亂。
但是她的笑聲像是某種感染……這似乎是唯一能夠讓那些已經失常了的孩子們所能夠聽進去的聲音。
于是他們開始跟隨在了多妮的身邊……漸漸地,變得多了起來。
多妮的笑聲就好像是某個神話當中,吹奏著笛子而來的牧童般……他們開始在多妮的身后,變成了一群。
他們紛紛嬉笑著,游蕩在破敗的街道之上,說著一些平日經常說的事情,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都如往常。
她看著他們跟著多妮,就這樣遠去,然后漸漸消失在了大街之上……她忽然感覺到,這將會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這些孩子。
他們現在消失了,那就是真的消失了……消失在了某些比真實還要真實的虛假當中——終于,最后一道身影都已經看不見了。
她這次沒有邁出腳步,而是緩緩轉過身來。
少女再次看見了不久之前消失了的洛邱……他好像早早就在這里等著她的到來一樣。
或者說,她這次主動地找到了他。
這次少女沒有在稱呼洛老板為貴族老爺,她甚至變得十分的安靜,一絲米娜這個人設的調皮感與天真都沒有。
可能是用回了原來模樣的原因。
“這種味道……叫什么。”她抬頭,完全彎下來的雙眼看起來像是沒有眼珠,只是兩條彎曲的線。
洛老板走進到她的身邊——他看了眼少女雙手捧著的東西,是一堆連爛肉也稱不上的殘渣。
他緩緩說道:“上級貴族圈養的農作物,使用的人設,吸取農作物鮮血的時候,你覺得……它們需要的是什么。”
“幸福的味道。”她幾乎沒有任何的考慮……因為她實在太清楚這一點。
因為打從出生以來,她就有著重重奇怪的能力……她像是人類,有著人類的東西,但也像是吸血鬼,也有著吸血鬼的東西……她是怪物。
洛老板卻搖搖頭,“我想,應該是叫做真實的味道。”
她馬上反駁道:“但這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虛構。”
“假的東西可以比真實的東西更加的真實。”洛邱輕聲道。
“就像是他們……多妮?”她若有所思,再一次看著那些孩子以及多妮消失的街道盡頭……是什么都已經再也看不見。
洛老板點了點頭:“對于巴茲比來說,哪怕你并非法真正的米娜……可是又有什么關系。對于他來說,你已經和真正的米娜沒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對于他來說,你就已經是真實的。所以并不是味道變質了,而是……這才是它本來應該有的味道。不是通過取代,代替,甚至盜竊而來的,而是為你而存在的……味道。”
“好好吃……”她抬起了頭來,如同鋸齒般的牙齒微微張開,發出了難聽到了極點的聲音。
洛邱柔聲問道:“名字?”
她搖搖頭,“沒有……從來沒有。”
“那就叫做米娜吧。”洛邱忽然說道。
她沉默了片刻,將雙手上的心臟殘渣緩緩地捧起,放到了唇邊,一點點地咀嚼起來,“是真實的味道……”
然后她……米娜笑著流下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