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從房間之中突兀之間響起了這種清脆的聲音,就像是有什么東西掉落在水泥地板之上。
是玻璃珠子的聲音……滾動的聲音。
一個小小的玻璃珠子,此時緩緩地從打開了門縫的漆黑房間之中,一點一點地滾動著出來。
滴答——這次是復數以上的這種聲音在房間之中響著,緊接著,一顆又一顆的或是綠色,或是藍色,或是彩色,如同眼珠子一般的玻璃珠子,也開始從門縫之中溜出。
它們有些甚至還在彈跳著,一顆顆地滾著,溜著……就在洛邱的腳下。
洛邱看了一眼,便俯身把其中一顆玻璃珠子給撿到了手上,看了一眼這房門的縫隙。
一張臉此時正在盯著洛邱。
僅僅只有一張很小很小的臉,稀少的頭發胡亂地交纏著,就像是海邊生長的墨綠色的裙帶菜般。而眼睛卻是極大,但并不對稱,左邊的眼珠子甚至已經剝落,就那樣掛在了臉上,似斷未斷。
根本無法找到這張臉的鼻子,而又臉頰的部分甚至已經破開,那傷口就像是被什么東西所抓破的一樣,并不平整的傷口上所擠出來的,是染成了灰色的軟綿綿的東西。
洛邱眨了眨眼睛,伸手直接抓在了這張小臉兒上。他的手掌足夠大,所以甚至一手便抓緊了這個露出臉來的頭顱。
這黑色的房門和房間的裂縫并沒有能夠阻止洛邱抓住了這個頭顱之后的下一步動作。只見洛邱直接把它給抽了出來,放在了閃動的燈光之下打量著。
“原來這東西還在啊。”
洛老板收入手的,不過是一個破舊得幾乎可以當作垃圾扔掉的……布娃娃。
看著再無動靜的房間裂縫,洛邱隨口道:“小時候有次回這里,這小家伙就不知道掉什么地方去了。那會兒爺爺奶奶還在吧,我想是我走了之后他們找到的。”
房門里面依然還沒有動靜,洛老板便蹲下身來,一顆顆地把那些散落的玻璃珠子給撿到手上,忽然道:“不打算出來嗎?”
一道又沉又尖銳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你難道就不會害怕嗎?”
洛邱淡然道:“這也是我家,我要害怕什么……或者說,是你在害怕什么?這樣嚇人不好。”
房間里面沉默了好一會兒,那聲音才再次說道:“我……我不知道有人回來。我就暫時呆一陣子。你放心,我絕對沒有動這屋子里面的東西。我……我現在馬上離開,但請你不要報警!請你相信我!”
“你不吃飯嗎?”洛邱忽然問道。
“什么?”
“嗯,其實這會兒也做不了飯。不介意的話,就下樓吃東西吧。”洛邱笑了笑道:“味道都傳出來了……你的泡面估計要糊掉了。”
房間的門一下子給打了開來,然后亮了燈光,真正躲藏著的人便自然而然地出現在洛邱的眼前。
三十五六歲左右,個頭和洛邱差不多大的男子——韋大哲。
“你……你真的不會報警?”
韋大哲沒有真的下樓。
此時他正坐在了雜物房里面,坐著的只是一張小小的塑料凳子,捧著一碗康x傅的老壇酸菜泡面,叉子上已經卷起來了面條,但并沒有吃,而是驚異不定地看著洛邱。
洛邱看著這房間里面。地板上就放著了一塊長方形的紙皮,然后旁邊放置了一些衣物,在旁邊有個小袋子,袋子里面放著一些垃圾。
對面還放著一個小的熱水壺,搭著的是一個像是汽車蓄電池的東西,然后旁邊還放著幾瓶子的礦泉水。
地上還有一個八寶粥的空罐子,是用來裝著煙蒂的,而房間唯一的一扇窗的窗簾子拉開了一些,能夠看到村公路對面新建的一排新房子。
洛邱搖了搖頭,“其實也沒有這個必要。”
韋大哲一愣,不可思議道:“可是我沒有問過你們家就……”
洛邱淡然道:“房子本來就是用來住人的,除了這個之外,我想不出來房子還有什么作用。再說,你不是說你都沒有動過這里的東西嗎?我沒有回來之前沒動……我回去之后,也應該不動的吧?”
韋大哲抬起頭來,愕然道:“你……你真的相信我?”
洛邱平靜道:“要不然,你也不會就呆在這個雜物房了。”
韋大哲沒有搭話,只是低頭大口大口地吃著泡面,嗖嗖地吃完之后,韋大哲甚至把湯料也喝光了,才擦了把嘴,“我聽說過,這屋子就剩一個孩子,人在大城市生活,好久不回來。我以為沒人了,所以暫時住一下。你放心,我等會就走。”
“沒關系。”洛邱搖搖頭道:“我也就住幾天,然后就得回去了。這里你不動別的地方的話,住下來也沒有關系……另外電通了,你要不要洗個澡?”
韋大哲不可思議地看著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家伙,完全不清楚對方的腦子在想些什么——面對一個不清不白的陌生人,還是闖入自己屋子之中的人,居然可以這樣客氣?
“會不舒服的吧?”洛邱笑了笑道:“做了一天活,不難受嗎?”
韋大哲一下子站起身來,“你怎么知道我干了一天活?”
“身上都臟成這個樣子,沒有干活是做了什么?”洛邱搖搖頭道:“放心吧,他們知道我回來了,這會兒亮燈洗澡,發出什么聲音,也就不古怪了。”
“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韋大哲默默地看著對方。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碰過誰能夠這么客氣禮貌地對著他說話了。
“你呢?”洛邱卻反問道:“你聽說過我家的事情,也就是說是這村子的人呢?”
韋大哲看了一眼窗簾的小小縫隙,才吁了口氣,“我叫做韋大哲……放以前的話,我想你應該要喊我一句姐夫吧。”
“洛正跟我說過你的事。”洛邱點了點頭,“今天他接我回來的時候,提過。”
“原來他接的客人就是你……”韋大哲一愣。
他和這個年輕的家伙,原來早就相遇過了,只不過沒有對上一面……韋大哲動了動嘴唇,最后苦笑道:“那你是知道我了,洛正肯定都說了吧……關于我的事情。”
“大致上說過。”洛邱道:“不過,再怎樣你好像也應該說不會找不到住下的地方吧?你有工作。”
韋大哲低著頭,掏出了皺巴巴的軟盒煙,才提出來半根左右,便看了一下洛邱。
“沒事。”洛邱直接打開了窗。
韋大哲想了想,便把煙盒子塞會了口袋里面。
“我其實不常來這里。”韋大哲看著窗外一排新房子的燈光,“我就過來看看孩子。我老婆……我前妻每逢周末都會帶著孩子回來這里住一兩天,我平常也就這一兩天過來。”
因為小春奶奶的事情,洛邱的堂姐倒是請了假,帶著孩子回來。
老人時間到了,身下的子孫們,也就陸陸續續回來了。
“我去看看燒水的電器還能不能用。”洛邱忽然笑了笑道:“你準備一下,既然來了就是客人,我這個主人家自然要招待的。”
“你不用……”
但韋大哲似乎阻止不了這個后生的行動,洛邱就這樣離開了雜物房下了樓……或者說,他忽然之間,就想要這樣被人對待了。
“來者是客……”韋大哲默默地看著窗外。
他忽然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嘀咕道:“這家伙,膽子比我年輕的時候還大……怎么就沒嚇到他呢?”
他這才再次掏出了煙盒子,點上了一根,然后從衣服堆之中翻出來了一個大概十來塊錢就能夠買到的便宜望遠鏡,靠在了窗臺,也沒有整個兒地露著出來,只是斜站著,怔怔地看著對面一棟房子之中的人影翻動。
不一會兒,韋大哲的電話突然震動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寫著“大頭”兩字。
韋大哲皺了皺眉頭,便飛快地把手機直接扔到了衣服堆之中。
但他似乎感覺這樣還不夠,便又抓起了一把衣服,蓋在了手機上,狠狠地。
這種老房子,從前用的還是那種煤氣罐子,熱水器自然也是燒的石化汽。
這么多年了,自然就沒有煤氣可用了。
但是廚房的里還有很大的爐灶,架著的大鐵鍋倒是可以用來燒水。
從前堆放在這里的一些木柴倒也是還能用,洛老板生了火之后,就開始燒起了水了。
柴枝在火堆之中燃燒時候發出噼啪噼啪的聲音……這會兒,廚房的小窗口外,一道影子悄悄地飄來。
一張慘白而僵硬的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
這村子真的是很安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