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小時對于趙冠侯來說,可以說是自從進入軍中以來,最為艱難的半個小時。炮彈在身邊落下,槍彈密如潑水,好不容易修筑起來的臨時工事,基本都被破壞殆盡。
幸虧鐵勒部隊推上城頭的火炮都是輕炮,不能發射榴彈及榴霰彈,命中率也不高,但即使如此,也給金兵造成了極大的困擾。鐵勒陸軍以人數優勢進行野蠻沖鋒,幾乎是不計較傷亡,硬要吃下這塊陣地。
部隊里的新兵,沒經歷過這種陣仗,好幾次有崩潰的跡象,如果不是他們知道自己無路可退,恐怕此時早就逃的干凈。趙冠侯自己,也并不是一個善于指揮大兵團作戰的人,但是小部隊的掌握上,他倒是能指揮的極為靈活,而且一手百發百中的槍法,及時點掉鐵勒的指揮官及優秀槍手,也為部隊保持住陣線做了極大貢獻。
鐵勒的步兵在幾輪排槍之后,就挑起了白刃戰,但是他們的步炮協同不好。步兵最有威脅的一次進攻發起時,鐵勒城頭的炮火來了次齊射,結果三分之二以上的炮彈,都落到了鐵勒自己的部隊中。這輪炮火造成了極大的殺傷,也動搖了鐵勒軍的士氣,使這次進攻無疾而終。
接下來,鐵勒人的下一次進攻進行到一半,另一支挑著太陽旗的部隊突然加入,這些扶桑軍雖然身形比鐵勒兵要矮,但是行動迅速,戰斗力并不遜色。從后方的突破,顯然打亂了鐵勒人的部署,還不容鐵勒士兵反應,扶桑兵就開始肆意射擊。
步槍、刺刀,甚至還有炮擊。趙冠侯相信,這不是什么舉動失當,而是有意為之,在扶桑人眼里,顯然鐵勒人才是大敵。一通兇猛的攻擊后,鐵勒部隊已經傷亡慘重,不等這些鐵勒人反擊,更多的扶桑軍進入,使鐵勒兵不敢輕舉妄動。
扶桑的太陽旗,替換了雙鷹旗,接著就是宣布了瓦德西元帥的命令,禁止再對武備學堂進行攻擊,要求集中全部兵力,解決河西務的金國援軍。
普魯士的公使被殺,情形如同苦主,瓦德西年老爵高,被各國推為統帥,其坐艦剛剛抵達津門,威風就已顯露出來。雖然普魯士出兵并不多,但是扶桑廣島師團為其爪牙,亦足堪震懾鐵勒。
此次出兵,鐵勒雖然動員兵力最多,但是主戰場是在關外,進入關內作戰的部隊只有八千左右,廣島師團足足有一萬人,乃是各國中在關內兵力最多的一方。其后續仍有部隊可以隨時調動,又有瓦德西帥令為名分,如果對鐵勒動手的話,鐵勒部隊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帶隊的扶桑軍官是個佐官,官階在鐵勒軍官之上,態度也極蠻橫,粗暴命令著“從現在開始,這里將不允許再有戰爭行為,否則將被視為對扶桑帝國的挑釁,我軍有權采取斷然處置,予以制裁!”
從態度上也看的出來,鐵勒士兵并不滿意這個結果,一些士兵高舉著刺刀瞪圓眼睛,似乎準備拼殺,可是扶桑軍并不退縮,同樣以白刃相邀,隨時準備交戰。兩下里刺刀輕碰,擦槍走火的跡象極為明顯。
但是鐵勒兵不管多么勇猛,這時也得承認一個事實,自己一方實際處于非常不利的境地。被扶桑軍從背后暗算,部隊被分割包圍,一旦交戰,有死無生。而且在方才的進攻中,他們損失了太多的連排干部,導致部隊缺乏有效的指揮,一盤散沙,沒人做主。
終于,有一名鐵勒軍官低下了頭,隨后是第二個、第三個。
這時,自外面又走進來幾十名身穿各色軍裝,高舉各國旗幟的洋兵,為首者是一個高大的白人,朝扶桑帶兵的佐官打個招呼,然后以普魯士語問道:“趙冠侯閣下在不在?請問,誰是趙冠侯閣下,我是奉簡森夫人的邀請,前來協助你的瑞恩斯坦伯爵。”
趙冠侯也沒想到,事情會發生這種變化,居然扶桑軍會來幫自己的場子,等聽到瑞恩斯坦的發言,心道:這恐怕是簡森在租界里發揮的力量。
他答應了一聲,從陣地后走出來,瑞恩斯坦走過去朝他施了個軍禮“你好,我是瑞恩斯坦伯爵,受簡森夫人的邀請,前來解救你。祝你身體健康。艾德向我提起過你的名字,我知道,你是他很看重的學生,也是他的摯友。從我看到的情況看,艾德說的很對,你確實打的不錯,或者說,很少有人能比你做的更好。”
瑞恩斯坦向地上看看,鐵勒軍還沒來得及收容尸體,地上倒著大批鐵勒士兵的死尸,雖然陣地后,金兵的死尸可能更多一些,但是在當下,能和洋兵打個不輸的金將,就已經得算鳳毛麟角。
“這些灰色牲口的戰斗力不怎么樣,可是他們的數量遠比你多,你能堅持到現在,足以證明你是個優秀的軍人。現在,我們可以離開這里了,把這里的一切,交給扶桑人來處理,相信,他們能夠處理好。”
趙冠侯搖搖頭“多謝好意,不過這里是我們大金的土地,又是武備學堂,如果拱手讓人,則武人氣節何在?這里有上千名難民,出于人道主義考慮,也必須保障他們的人身安全。可是對于扶桑或是鐵勒,我都不放心,所以,我是不會把這里交給任何一個國家。武備學堂的管理權,應該掌握在我們手里,而不是轉交給其他人。”
瑞恩斯坦沒想到他如此堅持,愣了一下“這個情況,我確實沒有考慮到,居然第一次遇到,不肯離開險境的金國軍官。我必須要說,我對閣下有了一點關注的興趣。我是一名雇傭兵,不參與你們的政治,現在你可以跟我去見鐵勒的軍官,具體的問題你們來談。在這期間,這里的安全,由我的雇傭兵團來保障。”
瑞恩斯坦的部下并不算太多,但是其與扶桑方面的佐官甚是熟慣,幾句話問答之下,扶桑軍當即表示愿意參與維持秩序。趙冠侯對于扶桑軍的節操并無信任,但是眼下的力量對比,扶桑軍根本沒有欺騙他的必要,這個時候的表態,自然還是可以相信的。
他點點頭,救治傷員,掩埋死尸的工作,王松、顧少白兩人可以處理,而他自己則隨著一名傭兵來到外面的營房內。板西此時已經舉著酒杯喝著伏特加,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站在安德烈面前。
簡森的風度比他好一些,表現的還是很有禮貌,不失上流社會貴婦體面,但是這種態度落在安德烈眼中,卻如同在他臉上抽耳光一般讓人難以接受。
見到趙冠侯滿身是血的進來,簡森的神色一緊,連忙上前跨了一步,不過板西這時已經很合時宜的走上來,朝趙冠侯鞠躬道:“趙君,我們又見面了。自從抱犢崮一別,我對趙君甚是想念,今日重見,這一定是神靈的安排。您是否受傷了?如果身上有傷,我立刻安排帝國最好的醫生為您治療,我保證,您的傷勢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復原。”
趙冠侯打量他幾眼,微笑道:“板西先生?這倒是讓我有些意外啊,您不是個銀行家么,怎么現在也和部隊混在一起了?”
“沒有辦法,帝國需要人力,每一名適齡的男子,都有被征召的義務,我也是被陸軍部用一封該死的明信片,就拉到了軍隊里。還好,我在軍隊里有一些老朋友,所以不用辛苦的去站崗,依舊可以做個閑職,銀行的業務,也可以開展。我與簡森夫人的華比銀行,在將來會進行更大的合作,這也是我們談好的。”
“多謝關心,我的身體很好,鐵勒帝國的子彈,并沒有傷到我分毫。身上的血,大多來自鐵勒士兵,少量來自我的同袍。如果不是貴國的軍隊趕到,我想鐵勒部隊已經把血流干了。”
他又看向簡森“簡森夫人,你也來了?這是戰場,作為一個淑女應該離這種危險的地方越遠越好,這里對女性,實在太不友好了。”
簡森也明白,此時表現出和趙冠侯的親密關系并不太好,當下收斂了心情,微微一笑“多謝關心,不過我這段時間已經習慣了,我經歷的戰場已經很多,相信我,我應付的了。”
安德烈見幾人親密交談的樣子,更覺得怒火中燒,尤其他看簡森與趙冠侯眉目傳情,雖然沒有很親密的表現,但是老于情場的安德烈當然看的出來,這是男女情侶間的表現。他朝趙冠侯瞪了過去,以半生不熟的漢語怒吼著
“趙冠侯?就是你窩藏飛虎團,襲擊鐵勒的士兵么?相信我,你將為你愚蠢的行徑付出代價,我不會讓這件事就這么算了的。”
趙冠侯認識鐵勒肩章,掃了一眼,就辨別出對方軍銜,微笑著以鐵勒語回應“上校閣下,您這種指責,我認為毫無依據。武備學堂是我大金的領土,大金子民自有權在其中躲避兵災。尤其貴國軍隊的軍紀素來敗壞,多有不法之徒戕害無辜。我國朝廷對于拳匪也持緝拿態度,在山東,我親手斬殺過拳匪頭領趙老祝。如果學堂內有團匪余孽,我會第一時間斬下他的首級。但是,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我們的學堂里有拳民的前提下,你們的進攻,是對無辜百姓的肆意加害。”
安德烈沒見過趙冠侯,自然不知他有著驚人的外語水平,只當他是洋務派中人。尤其章桐外交上完全親鐵勒,手下會說鐵勒語的很多,倒是不足為奇,當下冷笑道:“現在我們兩個國家,正處在戰爭之中。是你們的太后主動挑起了戰爭,從她發布戰爭詔書那一刻起,你國的臣民,就要有覺悟承受偉大皇帝陛下的怒火。”
“如果貴國皇帝的怒火,是指傷害無辜平民的話,我只能說,貴國實在太過野蠻,簡直侮辱了地球上所有的文明國家。戰爭亦有其規則,對于無辜平民施以加害,這顯然違背了戰爭的規則,只有強盜,才會做出這等行徑。”
“你們的國家,在東交民巷,正是對外交人員和無辜民眾進行屠戮的!”
趙冠侯倒也大方“沒錯,所以那支部隊應該受到懲罰,而這些百姓卻與事件無關。如果閣下認為只有對百姓發動戰爭,才能顯示出你的威儀,那好,我會選擇和你戰斗到底,且看我們之中,是誰先流干自己的血。”
板西這時笑了笑“安德烈閣下,請冷靜,我們的軍事行動,應當服從聯軍司令部的命令,而不能擅自行動,我想,我們需要面見瓦德西元帥,才能決定下一步的具體方針。趙君,也請你移駕,去面見瓦德西元帥,如果你想保護津門的子民百姓,與元帥閣下交流,無疑更為有效。”
簡森朝趙冠侯眨眨眼,在暗示他答應,同時說道:“我也要去拜見一下瓦德西閣下,我們之間還有很多問題要談,趙大人,我想我們可以同行。不過在那之前,你需要換一下衣服,把自己打扮的體面一些,這是對元帥的禮貌。”
扶桑軍的軍紀比之鐵勒強出許多,部隊整合起來速度也快,鐵勒的八千人在城里搶劫,而扶桑軍卻可以整頓成軍,保持較大的戰斗單位行動。因此在武備學堂這一處,扶桑軍占據了絕對上風,即使是安德烈,也沒辦法在劣勢的情況下,拒絕面見瓦德西。
簡森先是帶趙冠侯來到河邊,上了一條小船,等到船一起錨,周圍再無旁人,簡森就不管不顧的撲入趙冠侯懷中,隨即就是一陣熱穩。
“上帝啊,你知道么,我已經快要嚇死了。津門現在簡直就是地獄,人的生命,就像是秋天的葉子一樣脆弱。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
“好了,親愛的別怕,你看,我不是很健康么?但是我身上都是血,你離我這么近,你的衣服也會弄臟。”
簡森微笑道:“沒關系,我們可以一起洗澡,一起換衣服,我們在這個時間,可以做很多事……還有一筆大生意,可以慢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