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山陰影重重,仿佛是連陽光都厭惡這里,鮮少有落下光亮的時候。在這個黑暗的庭院中,陰氣森森的氣氛里,那個看尸人突然說出這么一句話,讓何毅猛然生出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
“你知道?”他盯著那張枯槁干瘦的臉,沉聲說道。
看尸人張了張嘴,口中發出了一聲類似“嘿嘿”的聲音,然而看過去他的臉上卻好像沒有半點的笑意,甚至就連笑的動作都只是嘴巴旁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顯得僵硬無比。
何毅甚至覺得只怕就連剛死的人看起來都比這個看尸人更順眼些,因為他比死人更像死人,那股濃郁到化不開的死氣,似乎無時不刻不在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聽到了何毅的問話,看尸人詭異地笑過之后,只是嘶啞著聲音,道:“我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我要見一個人,你替我把他找來。”
“是誰?”
“東方濤。”
“東方濤……”何毅怔了好一會兒,這才突然反應過來,“哦,是百草堂的那位?”
“不錯。”
何毅皺起了眉頭,看著這看尸人,道:“你找他做什么?”
看尸人面無表情,看上去就如同一個孤魂野鬼般站在這黑暗的庭院里,低聲道:“這與你無關。”
何毅默然片刻,隨即卻是搖了搖頭,道:“我可能做不到。其一,我和那位東方師叔不熟,往日里也沒什么交情,如今說不定……還有交惡的可能;其二,據我所知,他因為身負重傷已經閉關多時,直到現在也沒有出關的跡象,甚至連他最喜歡的弟子都不能正式行拜師之禮。所以我應該也是沒辦法的。”
看尸人轉過身,冷冷地道:“那就算了,反正我話已經說了,做不做在你。”
何毅忽然往前踏出一步,眼中精芒閃過,道:“我手中有掌門真人手令,難道這也不能讓你說實話?”
看尸人頭也不回,道:“那手令只是能讓你進到這院子里,若是想壓我的話,還不夠資格,要不你叫閑月真人直接來找我吧。”
何毅啞然,他當然不可能真的去叫閑月真人來到這陰晦之地,身為昆侖派一派之首,閑月真人每日里多少事情,忙都忙不過來;更何況這件事是他老人家直接指認交給何毅的,何毅也完全不想讓閑月真人失望。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看尸人,道:“掌門真人當然不會來這里,不過我答應你,早晚會幫你去叫一次東方師叔,但成功與否,卻是不能保證了。”
看尸人卻似乎無動于衷,揮了揮手,冷漠地道:“沒見到東方濤之前,我就沒話跟你說。”說罷,竟是自顧自走遠了,很快就走到了這庭院的另一頭那深沉的黑暗中,轉眼不見蹤影。
何毅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變幻數次后,還是決定先放下這件突如其來的插曲,然后轉身走進了那間閃爍著點點燭火的陰暗屋子。
鷹果樹喜光喜濕,還喜歡充沛的靈力滋養,是一種十分嬌貴的靈植,并不好養,在收獲時因為特殊的屬性,同樣也不好采摘,可以說是一種相當麻煩的東西。
陸塵來到了飛雁臺這邊,基本上吃住行都在這塊靈田邊上了,悉心照料著這里的鷹果樹,算是為蘇青珺注定要風起云涌、光彩奪目的修煉生涯去增添一把柴火。
不幸中僥幸的是,鷹果樹喜好陽光,從不在夜晚結果成熟,這讓陸塵至少可以在晚上睡個安穩覺。不然的話,一天到晚的都不能休息,那便是神仙也受不了了。
在他來到這里的第一天,蘇青珺來到靈田邊與他說話后,便自行回洞府,然后這一天就再也沒見出來過。陸塵知道蘇青珺向來有醉心修行的名聲,所以倒也并不奇怪,在靈田中忙活到黃昏時,他便也結束了這一天的勞作。
當太陽西沉即將落山的時候,陸塵走到飛雁臺懸崖邊,向著遠方眺望而去,只見云海茫茫,一輪殘陽大半落在地平線下,殘余的光芒將云氣鍍上了一層金黃顏色,就像是一片金色燦爛的海洋,顯得格外美麗。
山風迎面吹來,衣襟獵獵舞動,在這山崖上抬頭望天時,便會有一種胸懷大開,仿佛人間所有事都不再重要,飄然出塵般的心意涌上心頭。
或許,這就是修仙的那種心態?
又或許,正因為如此,過往無數世代中那些上古神仙大德們,才都喜歡留在名山大川的洞天福地里,看白云蒼狗變化,見斗轉星移輪轉,由此去參悟真正的大道。
陸塵眺望著遠方青天,怔怔出神。
他走的路,仿佛與世間所有人都不同,哪怕他此刻看見了天地勝景云海蒼茫,卻還是想不通看不見屬于他的大道,屬于他自己的那條路。
翌日清早,陸塵早早便起了床,來到靈田中轉了一圈。經過一個晚上,這七棵鷹果樹看起來與昨日并沒有什么不同,有些掛在枝頭的果實也還青澀著,沒有顯露出即將成熟的跡象,應該是還要再等幾天吧。
陸塵看過之后,心中便有了數,拿著木桶去山間清泉處取了兩大桶清澈泉水,先是澆灌透了,然后又一一為這些樹做靈力培植。這一番活干下來,轉眼便到了中午時分,總算是可以喘口氣了。
陸塵走到田埂邊坐下,向洞府那邊看了一眼,這一早上的,蘇青珺還是連洞府的門都沒出來過,看起來這個美麗清艷的女子是打定了主意在洞府中待著,就等陸塵跑過來叫喚了。
陸塵笑了笑,倒也沒什么其他不平心事,反正本來事先約好的就是這樣。他正坐著,心中盤算著此刻在山下昆侖派中,賀長生那件事應該已經傳開了,大多數普通的弟子或許只是看看熱鬧而已,但如果真有魔教奸細在,想必不可能會對那轉生陣無動于衷吧。
或許,會有什么反應呢?
他微微瞇著眼睛,靜靜地想著,然后抬頭看了看天色,決定今晚夜深人靜時,或許是應該偷偷下山一趟去看看。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安靜的飛雁臺上忽然從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陸塵吃了一驚,轉頭看去,只見從上山的路上快步走來一個男子,直奔那飛雁臺上的洞府大門而去。
陸塵所在的這一片靈田是在飛雁臺側面開辟出來的,周圍多有古木山巖,大部分地方都被遮擋住了,加上地方偏僻,平日里若是不仔細觀察,還真是不太容易注意到這里。
那個匆匆而來的男人明顯就沒有注意到洞府外頭十余丈遠的地方還有一塊靈田,還站著一個男人,看他面帶焦急之色,奔跑到大門后,便使勁開始敲門了。
“砰砰砰,砰砰砰!”
那敲門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但并不算太響亮,因為蘇青珺這座洞府的大門與山下的房屋宅院不同,不是木門,而是加了法術禁制的石門。
金丹修士,或者說是眾望所歸的年輕天才加上豪富的世家背景,那就是這么與眾不同。陸塵摸了摸懷里,那邊有一塊黃色石符,是昨天見面時蘇青珺便給了他的,作用也很簡單,用這塊石符可以輕松聯絡到蘇青珺,用她的話來說,那石門又厚又重,里面洞府偏偏又大又深,真要有人找的話,光是敲門的,哪有那么容易聽得到。
看著那男子費盡力氣敲了半天石門,但洞府里面似乎半點反應都沒有時,陸塵忽然高興起來,總覺得有一種詭異的優越感讓他可以鄙視那個還在傻傻敲門的男子,雖然他也知道這種感覺很無聊,但是他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并沒有跑過去見義勇為的想法,相反的,他甚至還后退了兩步,然后背靠著一棵鷹果樹樹干坐下,也不嫌棄地上泥土骯臟,反正在這滾了一早上了。
他就遠遠地看著那個男的越來越狼狽,然后笑得越來越開心。
終于,那敲門的男子似乎有些忍耐不住了,忽然大聲叫了出來,道:“珺姐,青珺姐姐,你在里面嗎?我是蘇標啊。”
陸塵遠遠地聽著,嘴巴撇了撇,搖頭道:“蘇標?這名字不行啊,干脆直接叫蘇蠢就好了。”
門外的蘇標又叫著等了半晌,結果那洞府石門還是巋然不動,蘇標越發著急了,在洞口急得團團轉,看上去似乎連額頭都急得冒汗了。
驀地,那蘇標似乎猛然一發狠,一下子對著洞府大門直接跪了下去,然后用力磕了三個響頭。這一下把遠處的陸塵都嚇了一跳,看著這邊覺得越發的有意思了。
過了片刻,只聽那蘇標大聲哀告道:“珺姐,你出來見我一下吧,小弟真的是有急事啊,求你救命啊!”
“嗯?都要救命了啊。”陸塵饒有興趣地看著那邊,伸手在懷里摸了一下那塊黃色石符,但沉吟片刻后,還是松開了手。
“我倒要看看,她什么時候出……”這自言自語最后一個字還沒說出口,忽然便聽那邊洞府大門隆隆響動,石門移開,跪在地下的蘇標猛地抬頭,滿面驚喜之色。
而在遠處的陸塵也是怔了一下,下意識地道:“一聽到救命就出來了,不會這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