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鮮血如泉涌一般從獨空真人的傷口處噴了出來,淋在何毅的那只手掌上,只是一轉眼間便將他的手完全染成了鮮紅色。何毅咬緊了牙關,慢慢地抬起頭來。
師徒二人的目光,在此刻相遇了。
他們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遠離了千里萬里。
“為什么?”獨空真人咳嗽著說道,他的聲音低沉且嘶啞,同時似乎是因為氣海丹田根本被摧毀,全身氣脈瞬間大亂,靈力撕裂周身經絡,連口中也不停地涌出鮮血來。
何毅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他的眼眶有些紅腫,他的嘴張了幾次卻什么話都說不出口,只有從天上落下的雨水,淋得他滿臉都是水珠。
周圍那四個巨大的陰影已經越逼越近,獨空真人卻似乎毫無感覺,此刻的他眼中仿佛只剩下了自己身前的何毅一個人,他看著何毅,看著這個自己寄予了一生期望的弟子。
一只帶血的手掌慢慢抬了起來,在半空中微微顫抖著,向何毅的臉摸去,獨空真人的臉上有傷心有痛苦有不解有失望,但他的目光,竟還是溫和的。
仿佛在他眼前的,仍然還是那個他最心愛的徒弟。
何毅的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拼命地咬著嘴唇想要裝出堅強冷漠的樣子,但是眼前已是一片迷蒙,是淚水是雨水再也分不清楚。他的喉嚨里發出一聲嘶啞的聲音,身子往前踏出了一步,想要去靠近那只手掌。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獨空真人的背后猛地伸出了一只手,一下子抓住了獨空真人那只帶血的手掌。
千燈真人冷漠的面容出現在他們二人的身旁,在那電光火石間,何毅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到了千燈真人的手臂霍然向下折去。
“咔嚓!”
大雨之中,寒意撲面而來,何毅如墜冰窖,呆呆地看著千燈真人直接拗斷了獨空真人的手腕。
獨空真人一聲慘嚎,整個身軀顫抖著頹然向后倒去。
何毅霍然抬頭,瞪著千燈真人,似乎正要怒吼什么的時候,卻只看到千燈真人冷冷地翻過兀自抓在他手中的獨空真人的那只手掌,血肉模糊甚至還有白骨碎片之間的地方,在雨水的沖刷下,慢慢顯露出了一個閃爍著森冷光芒的針形法寶。
寶針不大,然而足夠鋒利,也足夠殺死一個悖逆人倫的逆徒!
千燈真人看著他,冷冷地道:“永遠都不要小覷一位元嬰真人!”
何毅臉色瞬間慘白,踉蹌著向后退了幾步,看上去仿佛連站穩都很艱難。而千燈真人在說完那句話后,突然一聲輕喝,雙目神光大盛,一股沛不可擋的氣息猛然散發出來。
何毅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么,霍然抬頭,而周圍其他三位元嬰真人則是臉色各異,明珠真人一臉漠然,似乎早已知道結局,而光陽真人則是長嘆一聲,搖頭不語。
只有木原真人在看到千燈真人這突然的舉動后怔了一下,欲言又止,臉上卻是掠過了一絲不忍之色。
片刻之后,只見千燈真人猛然一掌拍出,那一刻,這片山林之中無數飄落的漫天雨絲突然都被一種強大無匹的力量瞬間裹挾,在半空中呼嘯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風雨狂嘯,似天地威力都注入在那一掌之中,當胸拍下。
正中獨空真人的胸膛。
沒有骨骼的碎裂聲,沒有血肉的撕扯聲,在周圍的目光下,獨空真人的胸膛瞬間塌陷了下去,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生機的他在如此強大的一位元嬰真人的攻擊下幾乎毫無抵抗之力,在那一刻,他胸膛中的五臟六腑幾乎瞬間被打得粉碎。
千燈真人緩緩向后退了一步。
呼嘯聲漸漸平息,漫天風雨仿佛艱難地才從那個可怕的囚牢中逃脫,繼續漫無目的地飄落下來。
千燈真人拿出了一塊手帕,開始慢慢地擦拭他染血的手掌,同時看了一眼何毅,淡淡地道:“看清楚了么,以后你如果還要再殺元嬰真人,就要做到這種地步才行。”
何毅臉色慘白如紙,頭顱垂下,澀聲道:“弟子不敢!”
千燈真人冷哼了一聲,看著何毅的眼神中有一絲輕蔑不屑,隨即轉過身走到了一旁。
“轟!”
天上又響起了一聲驚雷,雖然還不到天黑的時候,但濃重烏云之下的昆侖山,卻陰暗得猶如黃昏。
雨,越下越大了。
冰冷的雨珠從天而降,打在獨空真人蒼老而沒有血色的臉上,周圍的一切都似乎突然離他很遠很遠,在那一個瞬間,他似乎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
從小到大,從生到死,這一生活得究竟如何呢?
有沒有后悔,有沒有感激,有沒有痛苦,有沒有歡樂?
可是那一切似乎突然又變得異常輕飄,取而代之的則是無比沉重的疲倦。疲憊如潮水般淹沒了他,帶著黑暗席卷而來,終于,他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那個也曾經高大也曾經笑傲人間擁有強大道行的身軀,終于是在這一天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頹然倒下了。
他“砰”的一聲,重重地摔倒在這骯臟的地上,黑色的泥漿濺到他的臉上,腐爛的葉片在他還未閉上的眼前跳起又落下。在這一世他最后的彌留時刻,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是如此模樣地去迎接死亡。
大雨打在他的身軀上,冰寒蔓延而來,他的身子抽搐著,然后逐漸僵硬。
他就快死了。
他馬上就要死了!
誰都看得出來,包括獨空真人自己也感覺到了。
他在痛苦和悲傷中等待著那最后的時刻,然而就在這時,他摔落在地上骯臟泥漿里的眼睛,突然看到在自己眼前僅僅數寸之處,在那些剛剛被震起的腐爛落葉之下,有一根仿佛并不引人注目的樹枝倒插在泥土里。
他看到了那根樹枝。
那根樹枝似乎也感覺到了他。
風雨轟鳴,席卷了這人世間的黑暗與骯臟,獨空真人卻在那彌留之時,一雙失神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點異樣的光彩。
他仿佛吃了一驚。
但很快的,他的嘴角卻慢慢浮起了一絲詭異的笑容,那一刻,漫天風雨和周圍高大的樹木影子,包括那更加可怕的幾個人影,似乎都從他眼中消失了。
在獨空真人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一根小小的樹枝。地上有黑泥土地,冰冷的雨水不停地下著,沖刷著他們的身體。
也許有的時候,活人與死人的間隔,就只有薄薄的一層泥土吧。
他感覺到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似乎想說話但說不出口,他笑了起來。
他的頭歪了一下,然后帶著那一絲詭異的笑容死去了。
“轟!”一聲驚雷炸響,周圍眾人抬頭望天,但見天空電閃如蛇,而在地下骯臟處,那根樹枝也是微微顫抖了一下后,然后緩緩地再度躲在了另一片腐爛的枯葉下。
一切,就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驚雷炸響時,昆侖山天昆峰上,正陽大殿中,盛大隆重的宗門大會正進行到一半,如今仍然還要隆重熱鬧地繼續下去。
蘇青珺站在人群中,覺得有些心緒不寧。
今天的天氣有些反常,這雷聲隆隆的,在宗門大會進行的同時不停地電閃雷鳴,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事實上,有這個感覺的顯然并非只有蘇青珺一人,在正陽殿上站著的許多昆侖弟子中,就有不少人會偷空悄悄去瞄幾眼殿外的天穹。
當然了,從來也沒有人說過宗門大會的時候老天爺不許打雷下雨,修道之人參悟造化偷天之力,很多時候還是講究順勢而為,人定勝天這種說法,在多少年的修仙歷史中,早已被證明毫無意義。
在真正的天地偉力面前,世間萬物也許都是螻蟻。
所以該干什么還是就干什么,哪怕天上打雷下雨。至少在正陽殿高臺上的昆侖掌門閑月真人,就從來都是一副平靜神色,深厚涵養一覽無遺,頗有幾分天地崩于前而不變色的氣度,著實令人佩服。
乘著中間有少許休息的時間,蘇青珺走到了東方濤與顏蘿這邊,向他們二人見禮。
顏蘿看起來應該是確實挺喜歡蘇青珺的,笑著將她拉起,道:“在這里人多眼雜的,你就不必多禮了。”
蘇青珺答應一聲,然后又跟他們說了幾句話,不過這兩位都是上了歲數的有道之士,很快就看出蘇青珺有些言不由衷,顏蘿便笑著問道:“怎么了,珺丫頭,有什么話想問的就直說吧。”
蘇青珺臉上掠過一絲不好意思的神色,但過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對東方濤說道:“東方師叔,我是想問問,你昨天說的是天地偉力或許會對蘇墨的恢復有影響,但這……這么厲害的打雷風雨,算不算啊?”
東方濤失笑搖頭,顏蘿也是輕嘆了口氣,笑道:“你這是關心則亂啊,放心吧,這點程度的哪里能算天地偉力,沒事的。”
蘇青珺點點頭,看起來好像松了一口氣,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東方濤道:“過了今晚,應該就沒事了。”
顏蘿道:“而且還有易昕看著呢。”
蘇青珺“嗯”了一聲,道:“真是麻煩易昕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