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巖如牛眼一般的眼睛盯著陸塵看了半晌,隨后緩緩地將他放了下來,臉色也隨之緩和,過了片刻后,他忽然道:“我只是一個人,甚至都還不是族長,就算我發了這種誓言,也未必就真能報應到部族上的。”
陸塵點點頭,道:“嗯,你說的有道理。”
火巖看著他,道:“那你還要我發誓?”
陸塵平靜地道:“算不算數無所謂了,求個心安而已。”
火巖凝視陸塵,陸塵也直視于他,兩個人的目光都沒有躲閃的意思,過了片刻后,火巖點點頭,向一旁走出兩步,面向廣袤荒原單膝跪下,一手撫胸,一手指天,將陸塵剛才所說誓言重復了一遍。
直到此刻,陸塵終于是微微動容,再看向火巖這個蠻人時的目光也是變得更復雜了一些,既有幾分警惕小心,也有幾分欣賞之意。
而與此同時,天穹上最后一縷光芒終于也消失不見。
天黑了。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在陸塵對火巖問道。
火巖道:“我帶你去火神祭壇,看看火神可有什么神諭旨意。那地方距離此地頗遠,又極隱秘,也十分兇險,沒有我,你找不到。”
陸塵看了他一眼,道:“就只有我們兩人?”
火巖道:“就我們倆。”
陸塵指了一下黑暗中的部族營地,道:“你不管他們了嗎?”
火巖沉默了一會,道:“有我父親在,部族亂不了,再加上剛剛勝了山靈族,這段時日里也不會突然再有戰爭……”
話音未落,突然從旁邊的黑暗中勐地沖出來一個身影,正是火巖的兒子火鷹。
只見這個少年面色激動,大步跑到火巖身前,叫道:“阿爹,你這是要干什么?”
火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隨即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兒子,我要離開部族一段時間。在此期間,你要好好幫著爺爺統領部族,千萬不要再任性……”
“為什么?”火鷹看上去一臉激憤和不可理解的神情,指著陸塵道,“就為了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族?阿爹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突然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火巖搖搖頭,道:“這都是火神的旨意,兒子,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黑火部族。”
火鷹低吼了一聲,但看著父親那堅決的神色,似乎知道終究是無法再勸回他了,只得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盯了陸塵一眼。如果眼光能殺人的話,陸塵此刻也許就已經死掉了。
隨后,火鷹緊咬牙關,大步跑了回去,看起來對這個父親萬分失望。
陸塵看著那個少年離去的背影,忽然道:“其實他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換了是誰,都會覺得你這決定有些難以想象啊。”
火巖默默地看著火鷹背影消失的方向,還有那個黑火部族營地在夜色里模煳的影子,過了一會后,他忽然手一拋,將那火神杖直接丟給了陸塵,然后轉身向遠處走去,同時口中道:“我們走吧。”
陸塵接住火神杖,在手上轉了轉,那光滑的手感居然讓他覺得有幾分熟悉的親切,也是有些啼笑皆非。他隨手往胸口靠了一下,那火神杖瞬間就消失了,然后他招唿了阿土一聲,便快步跟上了火巖。
行走中,火巖有意無意地向陸塵的胸膛處看了一眼,眼中有一抹異色掠過,但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就這樣走了一段路后,陸塵忽然開口對他問道:“有句話我還是想問問你。”
火巖道:“你說。”
陸塵道:“整個黑火部族都不相信我,你只有一個人,以你的身份地位,為什么要冒這么大的兇險不顧一切地這樣做,甚至差點和你的部族翻臉?”
火巖沉默地向前走著,過了好一會后,他才低聲說道:“他們都看不到危險的。”
“什么危險?”
“亡族之險。”
陸塵皺了皺眉頭,道:“怎么說?”
火巖臉上似乎掠過了一絲黯淡,隨后緩緩說道:“從千年前部族的祖先從北方逃回來之后,厄運就一直纏繞著我們黑火部族,在這其中是因為那些祖先犯下了絕大的罪過,因此受到了火神的懲罰。”
陸塵沉吟片刻,然后看著他試探著問了一句,道:“你的意思是說,當年黑火部族的先人們從北方逃回來的中間犯了什么錯?”
火巖苦笑了一下,澀聲道:“當年你們人族修士大軍實力太強,血戰之后勝負已分。黑火部族當年是首屈一指的大部族,負責斷后掩護其他部族南逃,但在最緊要的關頭,我們那些先祖卻拋棄了正在激戰的薩滿、祭司和那些戰士,自己越過了大雪山與破靈沙海,跑回了荒原。”
陸塵怔了一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后來你們那些強大的先祖沒回來?”
火巖嘆了一口氣,道:“后來戰爭激烈到了極處,你們人族有神通蓋世的高人出手,打得是山崩地裂,地勢改易……唯一的一條通道也封死了,然后那些人,再也沒能回來過。”
陸塵默然無語。
火巖沉默了一會后,語氣像是平靜了下來,隨后道:“從那以后,我們黑火部族便一落千丈,成為荒原上一個實力孱弱的小部族,到如今,更是每日里只能跟鬼眼、雷蜥這等不入流的小族廝混著。可是就算如此,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以后,我們部族里的那些人們好像也漸漸習以為常了,他們覺得就這樣下去大概也沒什么不好。”
陸塵道:“但是你不這樣以為?”
火巖搖了搖頭,道:“這樣渾渾噩噩的活著,毫無生氣,也毫無希望,就算眼下可以繼續茍活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但總有一天,一個意外,一個風浪,一場敗北的戰爭,就足以讓我們黑火亡族。”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陸塵,道:“他們看不到,我看到了。本來我也無計可施,但正好遇上了你,那無論如何,我就要賭一把。黑火部族太弱,唯有部落里擁有祭司,才能在這片嚴酷的荒原上有重新崛起的希望,哪怕……”
陸塵淡淡地道:“哪怕那祭司也許是個人族?”
火巖默然片刻,兩頰邊肌肉抽動了一下,似乎狠狠地咬了咬牙,然后沉聲說道:“是的。”
陸塵點點頭,又往前走了幾步后,突然問了一句,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們黑火部族的其他人都沒錯,是你一個人錯了呢?”
火巖大步向前走著,迎著前方無邊無際的黑夜,冷風吹過時,他高大魁梧的身軀毫無退縮躲避之意,昂然向前,大聲道:“那便是我輸了,那樣也好,我便賠你一條命,只當是我為黑火而戰死!”
陸塵從背后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點點頭,低聲自言自語道:“好漢子啊。想不到蠻族人之中,居然也有這等剛毅果決的人物,了不起!”
火巖帶著陸塵往荒原深處走了一天一夜,除了中間休息睡覺的時間,他幾乎一直都在往前走著。
后來,陸塵忍不住心中奇怪,對他問道:“那火神祭壇不是你們黑火部族的圣地么,怎么你們的營地不在圣地的附近好生守衛著?”
火巖搖搖頭,道:“那不行,一來,是祭壇圣地里與眾不同,普通凡人不合適久居附近;二來么,住得太近,容易引來其他部族的注意,會危害圣地的安全。”
陸塵眉頭一挑,道:“其他部族也知道你們有火神祭壇的事,所以想來窺探?”
火巖點頭道:“當年我們部族畢竟是荒原第一大族,所以,有很多人都覺得我們祭壇圣地中也許有許多寶物,當年南北徹底隔絕后,就有不少部族人威逼利誘地想套取這個秘密,但都被我們全部拒絕了。”
“他們沒使手段?”
“當然用了。”火巖淡淡地道,“綁架、殺人、拷問、戰爭,什么事我們黑火部族都經過了,要不然實力也不會下降得這么快。也就是到了后來,他們什么法子都用過了,但還是沒得到任何消息,所以這件事也就漸漸淡了,大概是以為火神祭壇只是一個傳說罷了吧。”
陸塵欲言又止,莫名地卻感到自己身上似乎隱隱多了一層壓力。
如此重大的一個秘密,黑火部族保守了這么多年,從來只有族長一脈代代口口相傳的,如今火巖卻是說帶自己去就帶自己去。
這其中固然有那個所謂的火神緣故,帶了一根火神杖實在是太吸引人了,但火巖這個蠻人的決絕果斷,卻又是再一次讓陸塵在心里驚嘆了一把。
他抬頭看著火巖,心想,這個蠻人,大概是這么多年來蠻族人中賭性最大也最瘋狂的一個人吧。
就這樣,他們走了兩天,但還是沒有到達火巖所說的地方,不過在第二天的路上,當他們走在那寂寥荒涼的荒原上時,突然從前方吹來了一陣鋪天蓋地的黃沙煙塵,然后一陣凄厲的唿嘯聲,似有人仰天長嘯,又像是有千軍萬馬,從前方荒原深處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