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清晨,鄭毅不等軍校派船過江,提前半小時率領八名老工人駕駛船廠的交通艇抵達軍校碼頭,向守衛的哨兵通報完畢,也不管哨兵同不同意就卸下一箱箱配件。
沒多久,接到急報的周俊彥和俞飛鵬雙雙趕來,看到工人們已經開始干活,心里都很舒服,俞飛鵬上前向坐在甲板上專心打磨一個零件的老工人問了聲好,請他把鄭毅叫出來說話。
老工人朝下面機艙喊一聲,立刻引來幾聲粗魯的罵聲,老工人無奈地笑了笑,轉向俞飛鵬解釋道:
“鄭先生在下面指導大家裝機,要是他上來了,大家伙兒都得停工,二位長官中午再來吧,如果方便的話多送點加鹽的涼茶過來,天上一朵云都沒有,估計比昨天熱。”
“好好!我們立刻準備,還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俞飛鵬連聲答應。
周俊彥知道今天的工作很關鍵,要是順利的話下午就能試航,提前一天完成任務,因此非常關心地問道:“師傅,估計什么時候可以修好試航?”
老師傅的國語不怎么樣,聽周俊彥浙江味濃郁的國語更加吃力,問了兩遍才算是明白過來:
“午飯前估計能完成安裝,然后還要進行兩個鐘頭的空轉調試,沒問題了才能試航,至少要到下午四點吧。”
心思細膩的俞飛鵬再次問道:“對了,需要多少柴油和機油,師傅你報個數,我們盡快送過來,要是沒有我們立刻打電話到城里叫人送來。”
老師傅隨口回答:“不用啦,鄭先生說軍校不容易,估計沒準備,所以偷偷把這些東西從廠里運來了,光柴油就有兩百加侖,你們真想幫忙的話,不如中午給我們加兩斤紅燒肉和五斤米酒,嘿嘿......”
俞飛鵬當即答應,與周俊彥相視一眼,點點頭默默離去。
中午時分,俞飛鵬親自帶人送來豐盛的午餐,順利完成裝機任務的工人們心情很好,圍著鄭毅提出一個個問題。
脖子上搭著根毛巾的鄭毅耐心傾聽,用地道的粵語向勤懇好學的工人逐一解釋,還從一旁拿過維修方案和手繪圖講解,毫無保留傳授后世中國工人用數十年方才總結下來的寶貴經驗。
肅立一旁的俞飛鵬含笑等候,看到鄭毅喊聲開飯便走過來,立刻哈哈一笑低聲贊道:“之前不知道,你在工人中的威信很高嘛。”
鄭毅謙虛地解釋:“老師傅們心地很好,都愿意為軍校做事,這兩天十幾個人兩班倒輪著干,誰也沒有半句怨言,也沒提過錢,僅僅是那根主軸加工就經過四十多道程序,七個技術最好的老師傅耗費十八個小時,所以我很尊重他們,他們對我也不錯。”
俞飛鵬頗為感慨,拍拍鄭毅的手臂溫和地說道:“先到棚子下吃飯吧,酒我帶來了,等會兒敬你一杯。”
“請原諒俞長官,工作時間不能喝酒,工人也不行,先留著,收工后送給他們帶回去喝。”鄭毅笑著解釋。
半個小時不到,鄭毅再次率領四名老師傅登上發燙的甲板,進入悶熱污濁的機艙開始試機,隨著“噗噗噗”幾聲爆響,兩沖程柴油機在陣陣濃煙中轟然啟動,整艘船隨之震動起來,站在碼頭上觀望的俞飛鵬和官兵們擔憂地看著,相互間說話都聽不清楚。
四十分鐘過去,鄭毅關閉了平穩運行的柴油機,像個黑人似地鉆出機艙,朝棚子下吸煙休息的四名老師傅大吼幾句。
老師傅們立刻拿起工具小跑上船,根據鄭毅的運行測試記錄和指令,開始進行最后的調整。
下午兩點十分,船艙里的柴油機再次轟鳴起來,老師傅們開始把諸多工具、油桶和兩大包廢棄的紗頭搬下船,然后對整艘船里里外外進行清理。
全身濕透的鄭毅一直守在機房里寸步不離,哪里知道碼頭上方前來看熱鬧的官兵越來越多,周俊彥和俞飛鵬幾次想把鄭毅叫來問問都沒機會。
下午四點二十分,接到稟報的蔣校長、周主任等各部官長都來了,尚未在前排站定,連續運行兩個小時的柴油機忽然停下,瞬間就讓所有官兵感到揪心了。
就在所有人倍感擔憂的時候,船上傳來一聲怪叫,緊接著,一個寸縷不掛的白花花身影竄出機艙,“撲通”一聲扎入江面,在數百雙眼睛驚愕地注視下,消失了半分多鐘才浮出水面。
棚子下面,幾個老師傅哈哈大笑,其中一個轉向上方的周俊彥和蔣校長等人樂呵呵地解釋道:“他經常這樣,每次修好一艘船都跳下水里泡一泡,洗洗身上的油漬老泥,不過他從沒有當著這么多人干過,哈哈!”
水里的鄭毅本來還想好好洗洗,誰知道一抬頭便發現岸上密密麻麻站滿了官兵,當即嚇得潛入水中,飛快游到船舷邊沿,探出個腦袋大聲喊道:“七叔,麻煩你老人家進一趟機艙,幫我把褲子扔下來。”
岸上數百官兵很快明白怎么回事,“轟”的一聲笑成一片,蔣校長樂得露出了大牙,素來穩重的周主任也哈哈大笑,笑完探過腦袋詢問前面合不攏嘴的周俊彥:“周部長,你沒通知小鄭我們來觀看試航嗎?”
周俊彥樂得不行:“中午吃完飯小鄭又鉆進船艙,一直到剛才出來都沒機會和他說話,也就沒辦法通知他了,哈哈!沒想到小鄭這么有趣,到底是年輕人啊,哈哈......快看,這家伙這么快在水里穿好褲子了,哈哈!”
鄭毅濕漉漉地站在后甲板上,臊得頭也不敢抬,接過七叔笑瞇瞇遞來的上衣迅速穿到身上:“別笑了七叔,通知軍校的人過來開船,再把炳叔的三人小組叫上來跟船試航。”
“你又不跟船啊?”七叔笑問。
鄭毅翻了個白眼:“你老人家比我有經驗,你代替我吧,我上去陪幾個將軍說說話,回答他們的疑問,完了問他們要工錢。”
七叔愉快地接受下來,搶先跑向碼頭一陣吆喝。
鄭毅扣好帆布工裝的扣子,打個赤腳快步下船,在無數雙笑眼注視下,來到蔣校長等人面前,微微鞠躬:
“稟報蔣校長、諸位將軍,馬上開始試航,請派兩百官兵上船以增加負荷,順流十公里再沿主航道返回,如果不出現問題就算修好了。”
王伯齡不等蔣校長吩咐,轉身走向官兵聚集的地方,命令一、二隊兩百多學員立刻登船。
五分鐘不到,承載近三百人的交通船徐徐駛離碼頭,在前方水域掉個頭順流而下,岸上隨即響起一片歡呼。
老蔣和他身邊的將軍們望向鄭毅的目光已經不同了,鄭毅回答完將軍們的幾個問題,邊走近周主任邊回答他的詢問:
“這次大修可以說非常徹底,發動機主軸是全新的,汽缸盡數修復,缸蓋使用了最好的材料重新加工,噴嘴和油管都換成新的,以上這些都是我和工人們悄悄從船廠材料倉庫里偷出來的,不要軍校出一文錢。”
“除此之外,我還對至關重要的掃氣室重新進行了優化,使得排氣更為順暢,噪音降低許多,相應的,動力比損壞之前增加不少,至少增加了二十五馬力,原本不匹配的減速機重新做了改造,兩年之內不再需要大修。”
周主任低聲問道:“你挪用船廠的材料,不覺得心里不安嗎?”
鄭毅癟癟嘴:“不挪用我才不安呢,只要想起兩次鴉片戰爭,什么不安都沒有了,恨不得多偷一點兒。”
周主任哈哈大笑,拍了拍鄭毅的手臂高興地說道:“不錯,我喜歡你的性格,朝氣蓬勃,愛憎分明。”
“謝謝周主任鼓勵,我覺得任何一個愛國青年處在我這位置,都會這么干。”
鄭毅致謝完畢,發現蔣校長、周俊彥和俞飛鵬等人都含笑注視自己,立刻挺直腰板,謙遜說道:“蔣校長、諸位將軍,如果軍校還有什么需要敬請吩咐,在下隨時愿意效勞。”
蔣校長欣賞地看著鄭毅:“你干得不錯,表現很好,我們很滿意。”
鄭毅終于松了口氣,低聲說聲“謝謝”暫且告辭,打著赤腳快步回到碼頭上,和留下的三位老師傅一起收拾工具。
試航的交通船在一個小時零五分之后返回軍校碼頭,以黃埔軍官身份隨船驗收的海軍少校率先下船,一陣小跑來到等候已久的蔣校長面前,端正敬禮:
“報告校長,船只運轉正常,沒有發現故障,輪機長報告,發動機的動力明顯增加,在返程逆流的初段他加快船速,結果沒有任何問題,之前一直存在發動機劇烈抖動現象完全消失,噪音大為降低,本人對船用柴油發動機不熟悉,但也有同樣感受。為此特別留意發動機工作情況,根據經驗判斷,此次大修效果很好,負責此次大修的工程師技術非常高超。”
“很好,辛苦你啦!”蔣校長含笑致謝。
海軍少校敬了個禮轉身離開,俞飛鵬悄悄跟上,塞給他一個沉甸甸的信封。
蔣校長終于放心了:“諸位,我們的交通船又可以開動了,不如我們一起乘坐交通船回城怎么樣?”
眾將校紛紛贊同,沒幾個人知道短短三天時間,鄭毅的老底已經被蔣校長查了個一清二楚,鄭毅今天以出色成績,通過了蔣校長最后的考驗。
碼頭上,鄭毅和工人們已經把所有工具和備用件送到小艇,心情愉快的七叔灌下小半瓶酒,熟練地啟動小艇上的小柴油機,所有工人都坐到了船上熱烈交流,自豪地說經過此次大修,以后哪怕沒有英國技師在場,也不怕碰到柴油船了。
鄭毅與匆匆到來的俞飛鵬交談完畢,禮貌告辭登上小艇,他不知道為何要他明天上午到軍校來拿錢,但他還是爽快答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