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侯三爺久久不語,煙一直空燃盡了,他都沒有再往嘴里放過一次。
何向東皺著眉頭看著玻璃外面,神色復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之后,何向東才問道:“前面錄節目的時候,您不是也沒攔我么。”
侯三爺搖頭嘆道:“我是攔不住你啊,我能攔住你一次,卻攔不住你一生啊;我攔得住你的今天,攔不住你的以后啊。唉,罷了罷了,呵呵,罷了。”
“抱歉。”何向東又一次致歉,侯三爺為了他付出了很多,可是他卻……
唉……
侯三爺搖搖頭,說道:“沒什么抱歉的,你自己做的選擇,是福你享,是虧你吃,我們終究是旁人。”
何向東緩緩點頭。
侯三爺搖下車窗,把煙頭扔了出去,說道:“只要節目一播出,那幫人肯定會打壓你的,你確定不讓我去電視臺那邊打招唿?”
何向東搖頭。
侯三爺眼神中多了幾許無奈:“好吧,電視暫時你是上不了了,多跟著團里跑演出吧,積累資本和能力,等時機成熟了,也是一樣的,不過這條路不好走,而且時間也更漫長。”
何向東還是搖頭。
“怎么?”侯三爺眉頭皺起,心中生起了不好的念頭。
何向東帶著歉意道:“對不起,侯師叔,我……我……我已經向團里交了辭職報告了,抱歉。”
又是一聲道歉。
“什么?”侯三爺語氣陡然提高了三分。
“抱歉。”何向東繼續道歉。
侯三爺這回是真生氣了,他怒視著何向東,氣的身子都在發抖,聲音中壓抑著怒氣:“你……你為什么連招唿都不打一個,我們文工團就這么不值得你留下嗎?”
何向東低著頭,道:“前兩天我去了袁老師那邊錄評書,沒有觀眾我錄不來。后來我跟袁老師聊了幾句,我問袁老師茶館說書和在廣播說書的區別。”
“袁老師和我說,廣播是宣傳評書藝術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渠道,但茶館書場才是評書藝術的歸處。相聲也是一樣,現在電視上的相聲不是我想說的相聲,我改變不了這個現狀,我只能回到我的小園子里去。”
侯三爺還是憤怒:“在文工團說的相聲就不能聽了嗎?”
何向東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每個人都有自己應該待的位置,我從小就在民間學藝賣藝,野慣了,我是真的不習慣體制內的生活。我習慣了我自己覺得好的段子就直接往舞臺上搬,而不是要去找領導申請審批,甚至于連要說一個長篇單口,都會有那么多阻礙,我真的不習慣這些。”
侯三爺默然了。
半晌后,他才沉聲道:“可是你要知道,現在的相聲界就是如此,如果你沒有掀翻一切的能力,你就只能去適應這些,不管你愿不愿意。現在所有的渠道都是被這些固有的規則掌握著,你不去適應這些,你這輩子都出不了頭。”
說著,侯三爺也漸漸激動起來了:“你在民間說相聲,好,你是說痛快了,可是你能紅嗎?你說電視不好,說文工團不好,可是沒有這些渠道,你能紅嗎?單靠你在的那兩句相聲,你這輩子都紅不了。”
“你不是說想盡自己全部力量把現在日暮西山的相聲重新帶火嗎?你這樣怎么救相聲?你沒有名氣沒有地位,你怎么來做這些事,你在給幾個觀眾聽?只有電視才是最好的渠道,可是你現在卻把這個渠道給放棄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默了默,何向東解釋道:“我并沒有放棄電視,電視是最好的宣傳平臺,最好的宣傳渠道,可現在電視上相聲真的不是我要說,也許有一天我能做主了,我能在電視臺說我要說的相聲了,那我肯定會去的。”
侯三爺眸子里面露出了失望之色:“你覺得就你現在這樣,你會有做主的那一天嗎?”
何向東眼中迷茫卻又堅定:“不知道,說的直白一點,我就是單純想好好說相聲罷了,說我喜歡說的相聲,說觀眾喜歡聽的相聲,就足夠了。相聲藝人唯一能依賴的只有觀眾,未來能不能紅,我不清楚。未來我有沒有話語權,我也不清楚,但我只想給觀眾好好說相聲,多培養出來一些真正的相聲人才,就算我一輩子都紅不了,那我也認了。”
侯三爺閉上了眼,神色復雜。
半日談的節目終究是播出了,何向東在文工團的辭職申請也批下來了,何向東再一次變成了一個非常純粹的民間閑散藝人。
一年的體制內的經讓何向東就像活在夢里一樣,那個美好卻又難受的夢。他從這里面獲得了很多,可是同時也失去了很多。最終他還是退出來了,不談得失。
何向東唯一歉疚的就是侯三爺了,自己終究是辜負了他的厚望了,難為他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
何向東去辦離團手續的時候,也瞧見了團里面那些相聲演員的幸災樂禍的樣子了了。
曾經的何向東給他們的壓力太大了,簡直就像是一座高山壓在了他們頭上,不說看到出頭之路,他們連氣都喘不過來。
所有人都絕望了,認為只要有何向東在,他們這些人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了,永遠都會被他的光芒掩蓋,可是今天這座大山卻自己主動離開了。
文工團才是升龍臺,小園子只是臭水溝,就算何向東是條真龍,在臭水溝里面他也飛不起了,這人這輩子完了。
他們這些人簡直都開心地要飛起來咬人了。
何向東從團里辦公室出來,是黃主任送的他,黃主任目光也很復雜,深深地看著何向東說道:“以后……常回來看看吧。”
“謝謝。”何向東應了一聲,走了出來。
何向東轉過身就瞧見了石先生了,何向東神色復雜地笑著,打招唿:“石老師。”
石先生也早就從侯三爺那邊知道事情原委了,對何向東的看法,他和侯三爺很一致,既驚嘆于這個孩子的才華,又佩服他對藝術的執著和認識,但也嘆息他這寧折不彎的倔性子。
很復雜,復雜到不知道該說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