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前洋溢著燦爛笑容的明軍使者,祝若凡很想一刀下去,將那張可惡的笑臉從中劈為兩半,到了此時此刻,他如何還不知道明人的險惡用心眼角看到自己周圍的幾名將領臉色都已經變了,而身后稍遠處,低語之聲已是愈來愈大,正如同水面波紋一般向著城上城下漫延,他能看到無數的士兵正把狐疑的目光投向自己.
祝若凡是本地土生土長的將領,他麾下的戰兵,也大多數都是萊州本地人,而萊州的人口,又絕大部分集中在更為富庶的紅河以南,簡而言之,他麾下大多數官兵的家眷,基本都生活在紅河以南.
如果大水來了,誰能獨活
“信口雌黃,胡說八道!”身邊一名將領終于忍不住開口斥責,但與其說他是在斥責明軍使者,不若說是在詢問祝若凡,因為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卻落在了祝若凡的身上.
“是真或是候,這位將軍何不問一問祝將軍”明軍使者平靜地,胸有成竹地看著祝若凡.
難怪明軍先前一直不慍不火,但到了今日,卻突然一改作戰風格,似狂風,似暴雨,原來他們早就知道了徐俊生在萊河大堤之上的布置,先前的溫吞,不過是在等待著萊河上游那里的結果罷了.
懷疑的種子已經播種下去,此時,再多的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祝若凡看著城上城下那些官兵們或驚疑的,或憤怒的,或呆若木雞的臉龐,一時之間,只覺得悲從中來,整個人從內到外,都變得涼嗖嗖的如同剛剛赤身在紅河之中浸泡了一陣子一般.
自己一直向他們宣揚著保家衛國,為國而戰,而親人而戰,為家園而戰,那現在算什么陰狠地算計他們親人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這一方的大將軍,不,嚴格說來,自己又何嘗不是幫兇呢
剛剛還激昂的戰意,瞬息之間,便落到了最底谷,不知從那個地方,甚至還傳來了低低的哭泣之聲,便是自己身邊的幾位心腹將領,此刻眼圈也是紅紅的.
那是失望到了極點的表現.
“你走吧!”他無力地揮了揮手.
明軍使者沖著祝若凡拱了拱手,道:”祝將軍,從鷹嘴巖之戰開始,您與我們已經三番兩次交手了,我們家將軍對您也是很敬佩的,時至今日,想必您也能看到,不管您個人如何努力,大局終不會有所改變,您是一個心有黎民之人,既然如此,何不改弦易轍,您的見識與普通齊國人不一樣,該當知道我大明對百姓如何為您麾下計,也為這萊州無數百姓計,棄暗投明會是一個更好的選擇,縱然在您心中會覺得有愧于齊國朝廷和君主,但終究是不負黎民百姓之望,更可以說是無愧于心.”
祝若凡無力地揮了揮手,”多說無益,既然你家將軍覺得了解于我,便該當知道,我如何會投降呢你走吧,免得改了主意,把你一刀殺了.”
明軍使者無言地再次抱拳一揖,然后轉身,大步離開了城頭,片刻之后,一騎絕塵,向著遠處明軍的陣地疾馳而去.
而萊州南城上上下下,卻是一片死寂,明軍使者的話,此刻正如同這凜冽的風一般,刮進了所有士兵的耳中,寒意不僅在侵襲著他們的身體,更在侵襲著他們的內心.
為什么會是這樣
每一個人心中都在問著這一個問題,他們將憤怒的目光,投向了他們的最高長官.
千萬人的憤怒凝聚在一起時的那種無聲的壓迫,即便是祝若凡也是汗出如漿,此刻別說是戰斗,只要城上城下不反戈一擊,那便是萬幸了.
“傳令全軍,放棄南城,我們撤退!”他有氣無力地對著身邊的將領道.
“將軍,我有一言,不知當主講不當講”一名將領跨前一步,低聲道.
祝若凡抬頭,憤怒地看著這名將領:”你想投降么”
那名將領搖了搖頭:”將軍,南城之中,絕大多數都是萊州本地人,而北城,更多的是徐大將軍帶來的精銳,此刻,嫌隙已生,如果我們過河去了北岸,只怕會生出大亂子來.”
祝若凡心下悚然,這名將領說得不錯,此刻自己的部下心中只怕滿是憤恨,一旦過了橋去了北岸,只怕雙方馬上就會起沖突.而徐俊生一旦知道此事,對于自己的麾下,難道就沒有了警惕之心.
一念及此,心中更是悲涼.
投降,他是不愿的,而過河,只怕引起的后果,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不但不會增加北岸的防守力量,反而會適得其反,而就在這里戰斗士兵們還有絲毫的戰意嗎
“能去哪里,我們還能去哪里”他喃喃地道,此時此刻,這位在戰場之上九死一生的鐵打一般的漢子,居然淚流滿面.
“祝將軍,我們去管子城.”一名將領道,”那里卡著萊州與兗州的交通要道,咱們去哪里,進,可以為萊州而戰,退,可以入兗州,而且背靠兗州,不會有后勤之虞.”
“此時離開,與反叛何異,陛下如何會放過我們”祝若凡有些失魂落魄地道.
“將軍,時至今日,您還有必要瞻前顧后嗎”看著方寸大亂的祝若凡,將領勸道:”徐俊生喪心病狂,已至到讓軍心盡失,我們離開這里,正是顧全大局,撤往管子城,仍然是在保衛大齊領土,這一點,就算是陛下,也挑不出我們的錯來.”
他停頓了片刻,語氣亦變得兇恨起來:”退一萬步說,就算朝廷真要追究我們,將軍您有這數萬人在手,又怕什么只怕到時候,朝廷要拉攏我們都來不及呢!據末將所知,兗州現在只不過幾千人馬而已,自遼東到來的援軍,離哪里還遠著呢!”
“要去管子城,就需要通過現在明軍的控制區,他們,豈會輕易地放我們離去,如果他們有歹意,趁機偷襲我們怎么辦”另一名將領臉有憂色地道.
祝若凡終于慢慢地冷靜了下來,是的,現在他不能帶著這些充滿著憤恨的官兵們去北岸,一旦去了北岸,極有可能引起大規模的沖突,去管子城,進而去滄州,似乎是他唯一的選擇,可一旦選擇了這條路,似乎只會帶來一個后果,那就是自己將挾兵以重,迫使朝廷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離去是有道理的,是不得已的,而自己以后,也將極度地依賴軍隊,否則朝廷要收拾自己輕而易舉.
說白了,只要自己踏進兗州,不管自己情不情愿,都會形成事實上的割據,哪怕自己不想這么做,自己麾下的這些軍官們,也會推著自己這么做,因為自己一旦倒下,緊接著的,便是他們.
但還有比這個更好地解決眼前危機的法子嗎去北岸,可能會引起齊軍的內訌,留在這里,軍無戰意,只怕一觸即潰.
“我們先去管子城,我會派人去與明軍交涉的,他們,應當會放我們離去.”祝若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身邊的諸位將領:”各位,從此以后,我們可就走上一條不歸路了.”
“愿意跟隨將軍,保衛鄉梓,保衛親人.”一眾將領們拱手道,他們沒說保衛大齊,祝若凡心中暗嘆一聲,卻是什么也沒有說.
南岸陷入了詭異的平靜當中,這讓北岸的徐俊生大為驚訝.他不知道南岸究竟發生了什么,明軍竟然沒有向南城發動大規模的進攻,直到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軍官,竟然連祝若凡的面也沒有見著,便被粗暴地趕了回來之后,徐俊生知道問題大條了.
而在徐俊生驚疑不定的時候,明軍兩位大將軍此刻也猶豫不決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臨時想出來的一條計策,的確是起作用了,但由此而帶出來的后果卻是他們沒有想到的,祝若凡居然要向他們借路去管子城,而過了管子城,便是兗州.
祝若凡的麾下,可是有數萬軍隊啊!
“現在他的麾下軍心已散,何必答應他們,集中兵力,打.”陸大遠道.
“就算他軍心已散,可仍然有數萬軍隊,祝若凡還是深得軍心的,真打,也不可能一蹴而就.現在萊河的危機已經解除了,那些齊軍士兵縱然憤怒,但同時,也可以說是沒有了后顧之憂,真要打起來的話,我們可能要付出較大的代價.”
“但放到兗州,以后不是還一樣要打嗎”陸大遠雙手一攤道.
宿遷搖了搖頭:”我總是覺得這其中是有些不同的,但到底哪里不同,我又說不上來.”
兩人一時之間,都是沒有了主意.
直到關震趕來,兩人才同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因為與關震一同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還是一位大人物,陳志華.
他們無法作主,但陳志華就不一樣了,而且陳志華也是他們這一路兵馬的總指揮.
“大將軍怎么這么快就來了”宿遷驚訝地問道.
“陛下已經到了潞州,就在潞州過年,我哪里還敢拖拖拉拉的,自然也要緊跟陛下的步伐,我是來了,不過援軍可還要年后才能抵達!”陳志華微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