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雜≌志≌蟲≯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啊吹,神州大地發生了日新月異的變化。唯獨三岔河的飯店,那是自燕飛有記憶,都一直沒什么變化。
還是那些最少都有五年十年歷史的飯店,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已經很多年,三岔河鎮上都沒增加過新飯店。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基本上這些開飯店的,都有自己的絕活。
比如誰家的燒雞誰家的鹵肉,無論是鹵豬頭肉還是鹵羊肉,包括五香牛肉牛雜湯等,這些連鎮上的小孩子都耳熟能詳。家里一旦讓去買熟食,不用問就知道買什么去誰家。
要說一點變化也沒有也不對,不過身處其中,那點變化就不值一提了。也就是有些小飯館的規模略微擴大點,多幾張桌子的事兒,或者在飯館后邊原來空著的地方,隔開幾個小房間,就算是相當高檔的了。
燕飛來的這一家就是如此,自家開的飯店,原來的格局和老燕家鐵匠鋪沒什么區別。只不過現在院子里多出了兩個小房間,就算是小包間,能在有人請客的時候,有個單獨說話的地方。
看到燕飛進來,老板是早等了半天的,立即上來招呼道:“燕老板來了,趕緊請進請進,閆支書在房間里等著了。”
閆支書就是燕飛要來見的那個村支書,他們村名字就叫閆莊,大部分都姓閆。
燕飛隨口問了一句:“他們幾個人?”
老板笑著道:“就閆支書一個在里邊。”
燕飛想了一下,對身后的黑子道:“那你在外邊等會兒,估計幾句話的事兒。”
推門進去,燕飛一看到里邊一個老頭正坐著抽煙,見到他進來就站了起來,一邊遞煙一邊笑著問:“燕老板是吧?”
兩個人雖說沒打過交道,不過這時候雙方都不用介紹,自然就認識了。平時應該都是見過的,以前燕飛發牛的時候,多少人都認識了他,可惜他沒法一個個都問清楚名字。
“我就不抽煙的。”燕飛推辭了一句,直接開門見山。“閆支書,那個……客氣話我也不會說,咱們這次見面就是為了老周和你家孩子的事兒,你怎么說?”
“不急,不急。”閆支書笑呵呵地,聽說燕飛不抽煙也不再多讓,把自己抽了一半的煙也給熄了。“我想問問燕老板和這個周大……是什么關系?這次燕老板心里是個什么章程?”
燕飛沉吟了一下,覺得也不值得為這事太浪費時間,干脆的很:“我是第一次干這種調解的事兒,也沒什么經驗。老周以前給我幫過幾個小忙,這次我就是覺得,讓老周給你道個歉,把醫藥費賠了就算了。都一個街的,鬧來鬧去算個什么事兒。”
“那行!聽燕老板的。”閆支書比他還利索。“燕老板的面子我肯定得給,那個道歉也不用了。醫藥費他賠了就行,你放心,醫院花多少就是多少,別的我也不會多要。”
閆支書回答的太利索,燕飛反倒是有點沒話說——這和他想的有點不一樣,這個閆支書平時的風評可不怎么好,有個不太好聽的外號,叫“小閻王”。
特別在這次事件上,傳出來的話一直是要收拾周大臉的,那態度不是一般的堅決。
想不到這兩句話一說,這么干脆利索就答應了自己的條件,以至于燕飛遲疑了一下才說道:“那我替老周多謝你了。回頭讓他帶點禮品去看看你家孩子,這事兒就算了。”
“不用不用,我家那孩子也是個驢脾氣,讓他過去兩人也沒話說,凈尷尬了。”這位閆支書是真干脆,連讓周大臉低頭去看病人都不用。“沒別的意思,這事你都過來說了,咱們就這么算了。你放心,這點面子我還是得給你的。”
要是別的說不讓去看病人,那是不準備善罷甘休,以后還繼續結仇的。不過這會兒閆支書一解釋,那就明白了,人家這是打算把人情做到底,一副給燕飛長臉的架勢。
“那行,閆支書你要有別的需要幫忙的,能幫的我也不會推辭。”燕飛想了想也真是不知道說什么,他本來就不會這種虛套客氣,能這么說已經是有很大的進步了。
“那個,倒是有點小事兒。”閆支書搓了搓手,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你那個合作養牛的事兒,以后還繼續吧?下次能不能給我們村多兩個指標?”
“這個沒問題,我記著了。”燕飛點點頭。
就兩個指標的事兒,這個要求一點不過分。
閆支書這么說,燕飛倒是有些理解。他要當支書,就少不了村里的支持。這支持只靠他顯威風肯定是不行的,還得表現出來自己的‘能耐’——包括這次孩子被打這么鬧騰,也是撐著不能掉面子。
這能耐都是從小事上,比如平時鄉里有什么事,你支書能給村里比別的村多要點好處,或者是一點點的優惠什么的。真的只需要一點點,就能說明你確實比別的村子強,村里人就認這個——別小看一點點好處,有了這么點好處,村里人出來和別村人說話,那都是能多吹噓幾句的。
見到燕飛答應的利索,閆支書臉上更開心了:“那咱們點菜吧!燕老板看著點,難得燕老板大駕光臨,今天你可得讓我請客。你不是一個人來的吧?外邊誰還來了,一起進來吃個飯。”
燕飛推辭:“就帶了黑子過來,這事就這么說定了,以后咱們有機會再吃吧!我昨天還在省城,昨晚剛回來,場里事兒還挺多。”
“別啊!來了就別客氣……”閆支書熱情的很。
“真有事兒,我還得準備一下,這幾天事兒多。市里縣里那邊搞什么企業家座談會,也讓我過去,我也沒經驗,正準備找人打聽一下,這什么會去了是個什么章程。”正好這次回來還有別的事兒,讓燕飛拿出來當了推辭的理由。
“那好,那好,那我就不勉強燕老板了,以后有機會再說。說起來,現在燕老板也是在市里縣里掛上號的大老板了啊!”閆支書又搓了搓手,裝作有點好奇地問道。“對了,燕老板,這次你來當調解,事先是怎么考慮的?我是說,要是我這邊不答應了你能怎么辦?沒別的意思,我就是問問,嘿嘿……”
號稱“小閻王”的人,這樣又是搓手又是不好意思的,燕飛再不通人情世故,也能感覺到這老頭是裝出來的。
想了想他笑著道:“說了就傷感情了,還是別說了吧!”
“這個……嘿嘿!”閆支書也沒再追問,不過意思倒是很明顯。“我就是挺好奇的,這事我覺得自己挺有理的啊?”
“不講規矩的辦法我就不說了,咱就說按講規矩的辦法,那有理沒理還得打官司。”燕飛看他不到黃河不死心,干脆明說了。“我也了解過,他們這只能算是斗毆,也沒動用兇器,就是拿著桌球和桌球桿互相砸了幾下,情節算不上嚴重。特別是后來別人都不打了,就老周和你孩子兩個人打。這小腿骨折不會留殘疾,鑒定上充其量就是個輕傷,問題都不大。”
前面都說過,這都是常識。群毆和單挑打架的性質是不一樣的,雙方打架和一方毆打另一方又不一樣。包括打架用不用東西,用什么東西也是不一樣的。比如用棍子打和用刀打那就是不一樣的——用棍子打架情節就輕得多,用刀就算兇器了。
燕飛對這個了解的真不是一般的清楚,誰讓他上有省學院的女朋友,下有一幫有過“親身體會”的勞動工人呢!
怕這位閆支書不理解,他就多說了幾句:“說起來打架的地方在老周那里,砸壞的東西也都是他的損失,托關系找個好律師,這個事兒真不是多難辦。上次我那邊有點事,就從香江找來了倆律師,要是從那邊請來律師打官司,你們這誰有理誰沒理還真不好說呢!再說你家孩子還有砸路燈的事兒,這破壞公共財產,說大不大,真要追究起來,小事也未必就真小了。”
“嘿嘿,到底是文化人,就是不一樣。”閆支書一聽燕飛想的這么周全,說的這么詳細,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反正又開始搓著手表示不好意思了。
燕飛還有點不滿意,都是一個鎮子上的,誰還能不知道誰?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大家都是狼,你何必裝羊——你一個號稱“小閻王”的,犯得著做出這種卑微的樣子嗎?
“咱們這都是一個鎮上的,鬧成那樣也不好看。鬧得越久,這仇結的越深,犯不著。還是閆支書你深明大義,回頭大家肯定得說你明理。”燕飛笑著道。
“那是那是,嘿嘿!”閆支書繼續表示他的不好意思。
實際上燕飛倒是想錯了,這會兒閆支書是真有點服,他再牛始終是在三岔河這個小水潭里的,外邊的事情了解的還是少。一聽說燕飛還能從香江找律師,頓時就蔫了——這個是理所當然的,社會情況就是如此,外來的和尚好念經。
所以對燕飛剛才說的那個不講規矩的辦法,他是真不敢繼續問下去了——人家都說了,那可真傷感情。
也幸虧他沒問,再追問的話,那可真不好說了。憑著燕三分的能耐,他倒是更喜歡不按規矩來的那些辦法,反正對他來說就是舉手之勞——不過這是小事,也就沒那個必要了。
燕飛也不想多浪費時間,就說道:“那沒事咱們就出去吧!也不點菜,占著人家包間也不合適。”
閆支書倒是想到了砸路燈的事兒:“那個,我家孩子砸路燈這事兒,就幾個路燈,回頭我去鄉里問問,該多少錢我賠,咱不能讓人戳脊梁骨不是?”
“我就說閆支書是深明大義的,那樣就更好了!”燕飛也笑了。“那就這么說了,多謝閆支書這次給面子了。那我待會兒就去趟派出所,讓老周回家吃頓熱乎飯!”
閆支書客氣的很:“燕老板客氣,我去也不太合適,那就麻煩你走一趟了。來來來,你先請……”
兩個人就這么仿佛多年好友似的走了出去。
到了派出所交待一聲,燕飛等周大臉出來,把事情結果一交待。少不了周大臉還又拍著胸脯保證一番,以后這人情看他表現怎么還了。
回養牛場的路上,黑子就開始追著問到底怎么談的,燕飛只是把結果一說,別的也不多說——人家給自己面子,自己也得給人家留點面子。
黑子郁悶的不行,一天下來心里都和貓抓似的。
不但他是如此,其他人也是。難得有這么一件值得談的事兒,居然沒風聲出來,那簡直太——不科學不符合事物的發展規律了。
于是下午就有各種猜測各種傳聞,不過那都是瞎說亂傳的。因為當時燕老板可以確定,后院除了另一邊的廚房,這邊的兩間待客的房間,那都是沒人的。
不過很快,閆莊那邊就傳出來消息:閆支書為了大義犧牲自己,為了村里將來能多分兩個合作養牛的指標,連親兒子被打斷腿的事兒,都不追究了。還主動去賠償了砸壞的路燈,這是犧牲我一個,幸福全村人的精神——那什么,我這么深明大義,下次選舉,大伙兒可記得投咱的票,支持咱一下。
燕老板當然也是正面形象,促進了三岔河鎮的和諧發展嘛!
如果這事鬧下去,最后不管結果如何,保證都是不但雙方當事人不滿意,連鎮上看熱鬧的也對結果不滿意。現在這就很好,很符合三岔河的發展規律。
總之這件事就這么解決了,三方都有了面子。就連剛出來的周大臉,也不算丟人——請出了燕老板那也是人家的能耐,打完人就賠個醫藥費,這就是有面子。
這年頭醫藥費也不貴,小腿骨折而已,又是年輕人,真沒什么大不了的,一兩千塊錢的事兒——骨頭要錯開了就對上,沒有這情況就更好,糊上藥石膏一打,用不了幾天都不耽誤在家拄著拐杖出來溜達。
當然這是說的三岔河這地方的行情,別的也有花費高的——比如這情況醫生說需要弄個進口鋼板打上,都‘進口’的了,人家醫院說多少錢就多少錢。手術錢是一筆,加上這一折騰又得多住幾天院,回頭拆鋼板又是一次手術等等,那花費就高了。
從這方面來說,窮也有窮的好處,少折騰人了。感冒發燒就是到診所讓醫生給開幾包藥,幾塊錢的事兒,就算嚴重點打兩針,花費也絕對不可能超過十塊錢——縣醫院做個闌尾炎手術,加上幾天住院費也就是三百塊錢左右,別的小毛病能花幾個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