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燕飛就陪著焦書記走在了熱火朝天的工地上。
現在焦書記的打扮,要是給不知道的人看到,絕對不知道這位就是縣里的一把手來了。一件白色的的確良襯衫,一條軍綠色的褲子,一雙解放鞋。
衣服不是來的時候就穿的,他和小趙秘書兩個人沒開縣委的車,坐的是湯河縣和三岔河鎮來往跑的那種小巴車——因為這個還鬧了笑話,燕飛一行人站在橋西頭等著的,結果兩人坐車太守規矩,本來隨時喊停的車,他們卻一直坐到了車站才下車。
一行人正望著西邊大陸,等著想要看到縣委的小車,結果直到兩人從東面走到眼前,才發現要接的人已經到了。
到了之后焦書記看到燕飛通知了陳鎮長過來迎接,寒暄了幾句就說道:“我今天來也不算是公務,就是來小飛這里看看。周末了,大家該休息的就休息,別因為我耽誤你們的私人時間。大家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讓小飛一個人陪著我就行,反正他也得在工地看著的是吧?”
把陳鎮長一行人勸回去,然后換上了這一身衣服,帶著小趙和燕飛一起在熱火朝天的工地上轉了起來。
真是熱火朝天,本來就是大熱天,人們的情緒也挺高,流著汗帶著笑,干起活來不惜力氣,看起來就讓人渾身有勁兒,恨不得也拎著工具上去干上一陣子。
焦書記就真跳下了已經挖得有半人多深的河道,燕飛和小趙秘書阻止不及,眼睜睜看他拎起旁邊地上扔著的一把鐵鍬,笑呵呵地對旁邊的人說道:“我也來試試,這力氣活現在我可是干得少得多了!”
旁邊一個中年人一聽這話,扭頭看了一眼焦書記的雙手,順手從兜里逃出來了一雙手套:“那你得戴上這個,你是哪個村的?看你這手是有段時間沒干活了,不戴手套可不行。”
焦書記笑呵呵地接過手套:“多謝老鄉了,你怎么不戴?”
中年人憨厚一笑:“咱莊稼人干活,哪用得著這玩意兒。燕老板心好照顧咱們,心意咱領了,東西咱也收下,藏起來先不用,帶回家以后總有用上的時候。”
旁邊幾個干活的都是瞅著這漢子,憋笑憋得難受——有人都看到了,燕飛就在上面站著呢!
本來看焦書記跳下去,燕飛還想喊他上來,看小趙秘書都沒動,也就站那里看著了。現在聽到這漢子說出來這一番話,頓時有點哭笑不得起來!
這話聽起來讓人好笑,又有點心酸。
干活用的手套就是消耗品,就算燕飛再大手大腳,他能給弄什么好的?也就是這年頭最流行最普通的,一般干活常用的那種白色的線手套。縣棉紡廠出產的滯銷品,幾塊錢一大捆,平均算下來也就是一塊錢好幾雙的貨色。
可是就是這種手套,來干活的人像說話的漢子這么做的也不在少數——鄉里人干活干慣了的,下地干農活掄鋤頭誰戴手套這玩意兒,現在這工地的活兒一樣說干活,根本不需要手套。
一般什么時候需要手套,那得到冬天。冬天天氣寒冷的時候,這雙手套就派上用場了——比如說上街趕集或者串親戚看朋友需要騎自行車,戴著手套就能好受得多。
別人笑這漢子說話也不知道抬頭看一眼,焦書記卻是有點笑不出來,拿著那雙手套遲疑了一下,又遞了回去:“這手套我不能戴,老鄉你還是收著吧!你別看我現在少干活,以前這種活我也是常干的……”
那個漢子順手就把手套推了回來:“客氣個啥,你戴一會兒還能戴壞了不成?回頭我拿回去一洗,不還是新的。”
焦書記推辭不過,也就不再多說,戴上手套就干了起來。
其實已經不少人看到焦書記是燕老板陪著來的,雖然沒人認出來這就是縣里的領導,可也能猜出來他的身份多半不一半——沒聽他自己都說,現在這力氣活干得少了。不干力氣活的,那肯定不是咱們這些苦哈哈們。
看到的人有點不敢亂說話,那些一邊干著活一邊和焦書記說話的,都是沒抬頭看的。
他們也不知道焦書記是什么身份,那是什么話都敢說。
不過還好,這些來干活的人,也都是村里挑出來的實在人。那些干活不肯下力的,村里肯定不會帶出來。丟自己村里的面子事小,萬一惹的燕老板不愿意,不讓村里人干活那就事大了。
實在人會有牢騷,但是大部分都知道心存感激。村里遭了災,現在能有活兒干,有錢掙,他們就知足了。包括焦書記有意無意地問現在的生活,雖然村里人過的生活肯定好不到哪兒去,但是要對比前些年的話,現在已經算好的了。
總之是說好話的多。
直到有個人嘴上不把門,說起來了現在種的蘋果樹。
蘋果樹到今年,已經到了正式掛果的時候,到了現在,就算再遲鈍的人,也發覺這果樹的情況,并不像原來想的那樣了。
在三岔河鄉種的也不是沒有果樹,鎮子附近就有人種桃樹——實際上湯河縣的桃還是小有名氣的,只不過桃子不方便運輸,不耐存儲,到了成熟季節就賣不上價。
除了桃子,還有柿子梨杏和李子等,都有成片種植的,不少都是上了年份的果樹,每年到快成熟的時候,都能把枝頭壓彎。
至于棗樹,則是更普遍了,像燕飛開鐵匠鋪的那院子里就有一棵。
但是別說這種家家戶戶自己種植的,就算是果園,也都是小打小鬧,太過零散不成規模,產生不了大的經濟效益。
農村人經濟意識差,比如說棗樹,一個村子隨便找找,幾十棵是有的,但是沒人拿出來賣,都是自家留點,親戚朋友家送點給處理出去就行。
這些果樹在三岔河鄉算是普遍的,因為普遍,大家反而沒人意識到它們可以產生經濟效益。
唯獨蘋果樹最為稀少,基本上就見不到。就是有,也是結的果子特別小,味道還不怎么樣。
現在種下來的蘋果樹,是大家都期盼著能掙錢的。可偏偏這號稱是什么什么品種的蘋果樹,長的還不如村子里那些沒人管的果樹。
實際上多年以后大家仔細回想一下,就能想到這個問題:祖祖輩輩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這么久,為什么種的這些果樹中,有桃李杏梨棗枇杷果,有山楂石榴桔子無花果,還有數量不多的栗子核桃等,怎么就沒有蘋果樹?
這是一個注定無解的問題——這片土地,就是不適合種蘋果樹。
縣里在組織大量種植蘋果樹前,請了市里的農大農科所的人來考察,化驗土壤考察地理環境,該做的都做了,可是種出來的蘋果樹,就是掛果不多長勢奇慢——去年就有少量果樹結了蘋果,果子又小又酸,自己種的都不愛吃。
所以提起來種蘋果這件事,就成了全縣人的一塊心病。
現在有人說起來,自然是不滿的。
一個正干活的人剛說了兩句抱怨的話,旁邊的人想到燕老板就在上面看著,就趕緊提醒他少發牢騷。
因為有人提醒,大家也都看到了燕老板,這些‘怪話’,立刻就沒人再說了。
焦書記的心里肯定也是不好受的,主政一方,偏偏出了這樣的問題,對他來說簡直是不能容忍的錯誤。
可是這是誰也想不到的問題,現在大家都講科學,這里的土地是經過嚴格的科學研究和論證的,種蘋果樹是絕對沒問題的。
看著焦書記把鐵锨掄的越來越有勁兒,燕飛和小趙秘書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干脆走到一邊來。
過了一會兒,焦書記走了過來,看到兩人面色都不好,笑著道:“好了,這是我的錯,現在錯已經鑄成,只能希望以后別犯這樣的錯誤。你們也別想太多,咱們還是要往后看的。別的不說,就你這里建好,以后讓鄉親們都跟著養牛,這就是一條好出路嘛!”
看他笑的勉強,燕飛故意說了點好消息:“那倒是,估計不等咱們這邊建好,香江那邊的客戶就得擴大業務,到時候我這里一個月又多宰不少牛。只要保持這個勢頭,等明年這時候我上大學走之前,把現在的養牛規模擴大一倍是沒問題的。”
焦書記聽到這消息果然眉頭舒展了不少:“那就好,咱們共同努力。遠的不說,至少你先帶這些鄉親們過上好日子。你看看這些人干活的勁頭兒,他們要是過不上好日子,就是咱們這些帶頭人做不夠好啊!”
真的勁頭兒都足得很,本來來的就少偷奸耍耍的人,現在還有牛肉大餐在誘惑著——也許有人會想,就算干的慢吃不到牛肉,天天也有大骨湯牛肉湯,多吃幾天也是好的。可是這么想的畢竟是少數,人們都有個攀比心理,看別人那么下勁兒,一會兒吃飯就有肉吃,自己碗里就沒有,誰能忍得下去啊?
小趙秘書看焦書記心情沒那么沉重,在旁邊開玩笑道:“我最佩服的,就是燕老板上大學的信心。每次他一說起來,我就覺得考大學和放牛一樣,容易得很……”
焦書記頓時笑了起來:“不說我都忘了,小飛現在還是高中生呢!對了,小飛你這天天忙的,還有時間學習嗎?”
燕飛多自信的:“放心吧!考大學對我來說,真比放牛容易。不是給你吹,不信你把我們學過的高中課本找出來,隨便翻一頁念一句,我都能說出來是哪一頁?”
兩人一愣,幾乎異口同聲的問道:“真的?”
“真的!”燕飛一揮手牛氣的很。“聽說過有個詞過目不忘嗎?我和那也差不了多少。別看我養了這么多牛,咱從來不吹牛,背幾本書真是小意思。你們要不信的話……這工地這么多人,你們隨便指個人,我就能說出來他是哪個村子的?我可沒特意記住,就是他們來的時候,我都和他們集體說過幾句話,應該是記不差的……”
兩人愕然半天,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過目不忘這種事,吹起牛來還行,但是真見到了一個大活人站在自己面前,說自己過目不忘,不震驚才怪——雖然燕飛還謙虛了點,沒直接說自己就是過目不忘。
“怪不得,怪不得……”焦書記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反應比小趙秘書快多了。可是也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怪不得這廝說起來上大學那么輕松,感情人家是真有底氣啊!
小趙秘書半天才反應過來,那個羨慕眼紅:“飛哥,你真能過目不忘?你牛大發了啊!以前剛聽說你開個養牛場,有人就說你肯定是天才,現在才知道,你還真是……”
你這是激動的說都不會話了吧?
燕某人那是要上大學當搗磕特兒的,現在他整天都不去學校,將來去了大學,別人肯定要胡亂猜測。還不如現在提前透消息出來,到時候大家只會以為他燕飛考不上大學才叫不正常,也省得以后出什么流言蜚語。
以前高考大部分內容都脫離不了課本,有了過目不忘的本領,只要稍微努力點,考上大學真不是什么難事兒。
焦書記倒是還怕他自滿:“就算你有把握,也要穩著點。我看你這里現在也算是井然有序,有叔教授在這里坐鎮大局,還有這么多人給你幫忙。你要是能抽出來時間的話,還是要去學校多聽點課的……”
燕飛嘿嘿一笑:“我已經想好了,現在不是還有加分政策嗎?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找個什么能加分的項目去參加一下,先拿二十分回來呢!”
“呵呵!”焦書記一聽就樂了。“你想的還挺周全,你想報個什么項目?”
“我還沒打聽呢!”燕飛一句話就泄了底。“回頭再打聽一下,不著急。反正體育類的項目隨便報,我覺得我肯定沒問題……”
焦書記想了一下:“那倒也是!”
小趙秘書在旁邊雖然沒說話,可是臉上就差寫上兩個大字了,這兩個字是:無恥!
你老人家都過目不忘了,還要和那些為了高考熬夜苦讀的慘兮兮的高考學生們,去爭那個加分的名額,你還能更無恥點嗎?
誰不知道你是功夫高手,有多高不知道,反正據說林業局大門的鐵門栓你都給弄壞過,手下傷殘的犯罪分子也不是一個兩個。就憑這個你就算不去考其他項目,單說有個武士認證中的那個散打項目,估計教練都得被你一巴掌拍倒!
心里感慨完,小趙秘書又掃了一圈熱火朝天的工地,忍不住偷偷又在心里補充了一句:何況你老人家還這么有錢!
人比人氣死人啊!
小趙秘書嘀咕著,把目光投向了焦書記:我自己是沒什么能耐,不過焦書記啊焦書記,你可是個好官,希望你以后繼續步步高升,讓我也跟著沾點光了……
焦書記倒是對這些小道消息不太注意,而且一般也不會有人在他面前說這些,他倒是知道燕飛會點功夫,畢竟抓過那么多犯罪分子,其他的還不太了解。
還有些關心的說道:“你有把握嗎?現在這么忙你還有時間鍛煉身體?想考的話就得提前努力了,有時間了再好好練練,可別把你的功夫落下了!”
我都能上天下海了,還練什么練!
燕飛心里嘀咕一句,嘴上卻答應的好聽:“嗯嗯,其實我一直都在練著呢!”
話還沒完,忽然遠處傳來了點吵鬧聲,燕飛立刻停住了說話,朝那邊望去。
焦書記也注意到了,帶頭朝那邊走去:“走,過去看看……”
還沒走到那一群圍著的人中,燕飛已經聽清了前因后果。
還是林海虎那小子惹出來的事兒。
這工地別的規矩也不太多,除了注意安全,還有一條是需要特別注意的,就是不能喝生水。
大熱天的,農村人都有這習慣,渴了直接從水缸里舀一瓢水,咕嘟咕嘟地就下了肚,或者直接從井里面打出來水就喝。
這種情況普遍得很,農村小學不供應茶水,學校院里一口水井,學生們就拿個帶繩子的瓶子去上學,渴了就吊著繩子把瓶子扔水井里提上來,對著瓶子就開始喝。
特別是有的村子用機井澆地的時候,人們直接喝從剛從地里抽出來的水。要是再放點白糖,那喝到肚里,簡直是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里,都透著舒爽,比吃那什么冷飲冰棒雪糕都美的多……
因為大家都這樣,雖然也有人說這么不好,可是大部分人都覺得,村里的水都是井里來的,那是地下水,干凈的很,喝著一點問題都沒有。
甚至放牛娃們在外邊沒井水,找河邊的泉眼——鬼知道那算不算泉眼,反正河邊有些地方,只要挖個坑里面能冒水就稱之為泉眼,就喝那水!
生病的不多,這年頭人都結實。
說百無禁忌也不對,禁忌還是有的,農村里有各種有個小故事:有人趕路,到了一個村里渴得受不了了,問村里人要口水喝。村里的一位老婆婆給他倒了一碗水,還撒了點麥茬兒讓他吹著喝。
然后這人不滿意,把水倒了自己又舀了一瓢一口氣喝完,之后還沒到家就開始肚子疼。這才知道老婆婆的用意,是讓他慢點喝……
這個小故事是告誡人們,說人渴的很的時候,不能暴飲,特別是涼水,喝太猛容易出問題的。
鄉里流傳的這些很樸實,或者說在別人看來很落后的‘經驗’,有些沒道理,可更多時候,也是有點道理的。
比如說熊孩子們都堅持認為一件事兒:在河里如果不小心受傷流血的話,只要在河邊找點刺角芽,嚼碎了抹在傷口上止住血就沒問題。
但是如果在池塘里,不小心被玻璃渣割傷了手腳這么干就不行,還要先用酒洗一下才行。因為河里的水是‘活水’,池塘里的水是‘死水’。‘死水’里面受傷之后,傷口就算止住血,以后還容易流膿。
事實也的確如此——當然現在大家就別試了,那是說的沒污染的情況下。如果現在在河里受了傷,建議先碘酒消毒再打破傷風,最好順便去醫院做個全身體檢驗驗血什么的。
總而言之,這年頭還是有不少人,特別是生活在農村里的人,認為喝生水是沒問題的。
工地里用的水也是地下抽出來的水——正常的地下水都是冬暖夏涼的,大家都知道,當然溫泉不在此列。
在這么熱的天氣里,可想而知,剛抽出來的帶著涼意的水,有多誘人。
偏偏燕飛對別的沒太多強制要求,就要求這一條——不能喝生水。
燕飛一直覺得這河里污染,連河邊的泥土都是黑色的,自己這水井雖然打的挺深,不過這邊三面都被污染河環繞,還不如養牛場那邊呢!
所以他就強調,別的地方我管不著,也沒必要管。但是在這里干活,就是不能喝生水——其實現在河水比起原來,已經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特別是經過這兩年夏天的漲水,現在河水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污染過了。
三岔河鄉有句俗語:吃人家飯,受人家管。
這些干活的也都這么想,至少大部分這么想。既然來這里干活掙錢,就要遵守人家的規定。再說不讓喝生水也不是大不了的,工地上到處都有擺放的盆子和水桶,里面都是涼開水,有的還泡的有些鄉里人自制的茶葉——比如柳樹葉茶,桔子皮茶等等。
可總有個別家伙,就是這么例外,比如林海虎這小混蛋。
這廝怕喝涼水給自己人看見,特意跑到一邊喝的,沒想到這工地到處都是人,就被養牛場的小宋看見了。
說起來都是熟人,去年這混蛋在場里的時候,大家關系都挺不錯。所以小宋也沒怎么樣他,就是順口說了兩句——按燕飛說的,誰要是違反了規矩,那是要趕回去不讓繼續在這里干活的。
結果這廝還不服,覺得咱們都是好哥們,你不吭聲就算了,說什么說呀!
于是他就吵吵了起來,嚷嚷的小宋也是里外不是人——有人違反了燕老板的規定你不處罰,偏偏這人還不領情,豈是一個倒霉能說的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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