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以來,倭人向中原派遣大批遣唐使,學習中原王朝的制度、經濟、建筑、醫學等等一切先進知識,促使倭國的社會發展出現一個巨大的飛躍。
倭國的有識之士開始在其國土之上嘗試推行“令制國政策”,即將原本割據地方的眾多勢力按照地域分別自治,使其構成如中原王朝“郡縣制”之類的行政區劃。
只不過這一政策涉及了太多各地的風土人情、利益糾葛,需要耗費龐大的人力物力以及利益調和,故而僅僅只是一個構想,尚未真正實施。
但基本制度卻已經開始形成,那就是遍及倭國各地的“國”,只不過尚未完成最終的整合便因為蝦夷人的驟然入侵不得不戛然而止……
筑紫國所在之地域位于倭國南端,距離大唐、高句麗相對近一些,自古以來便與這兩個地區貿易頻繁,所以算是倭國幾個比較繁華的地域之一,武媚娘代表皇家水師不準淵氏一門內附、逗留祖地將其驅趕至筑紫國,在于保寧看來也還不錯。
最起碼留有一線生機,往后不會派遣大軍斬盡殺絕,還有什么不滿足呢?
淵獻誠卻苦著臉:“您有所不知,如今倭國被蝦夷人全面入侵,蝦夷人由北向南一路勢如破竹,倭人節節敗退,如今超過半數的倭人都擁擠在九州島,將其視為‘最后的祖居之地’,豈容外人染指?淵氏一門若被安置于此,定然被倭人視為與蝦夷人一樣的死敵,他們或許不敢反對唐人的安排,卻一定暗地里與我不死不休……淵氏子孫,怕是永無寧日矣。”
于保寧默然,如此看來淵氏一門極有可能卷入與倭國連綿不休的戰爭之中,子子孫孫永無寧日……可這與我有何干系?
他看著淵獻誠,道:“今日為了幫助你們淵氏,我被武娘子當眾叱責并勒令退還自你那收受的錢帛,整件事我擔當風險、勞心勞力、甚至丟了顏面最終卻一無所獲,實在是讓人郁悶吶。我自己也就罷了,權當交了你這么一個朋友,可我為了你的事動用了家族的人脈、勢力,最終一無所得沒法向家族交待啊。”
淵獻誠兩手一攤,無可奈何:“我又有什么辦法呢?整個家族百年積攢之家財都要雙手奉上于水師,再無余財答謝先生之襄助,就連前往筑紫國之后如何生存都成問題,唯有這份恩情始終記在淵氏子孫的心頭,來生來世,銜草接環以報。”
于保寧想了想,也只能無奈嘆息,誰又能想到武媚娘不僅淵氏一門的錢財全都要,而且一桿子將淵氏一門支去倭國呢?正如淵獻誠所言,他們需要水師將其運輸前往倭國,上船下船都在水師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偷藏一塊金子都難,族人、家將、奴隸加在一起足足數千人去了筑紫國如何生存?
總不能去種田吧……
心里越發覺得晦氣,本以為能夠從淵氏一門手里勒索一筆巨款,又能以淵氏一門累世積攢之財富交好武媚娘,間接討好房俊消弭之前結下的嫌隙,如此兩全其美,孰料淵氏的財富被武媚娘一口吞下,自己連根毛都沾不到。
面色難免冷落下來,不咸不淡道:“咱們兩家交往已久,彼此之間的貿易也不是一年兩年,總有幾分香火情份在,沒能幫得上你們我也心有愧疚,還談什么感謝不感謝呢?只是你們此去倭國群狼環伺、生存艱難,還應早作預備才是。”
淵獻誠眼睛一亮:“還請先生賜教!”
現如今淵氏一門已然山窮水盡,要地沒地、要錢沒錢,被發落至筑紫國那等窮鄉僻壤都不知如何活下來,既然于保寧說“早作預備”,那必然是有門路給他。
“你麾下家兵奴仆想必都是能征善戰之輩吧?”
“倒也不敢說能征善戰,時至今日往昔奴仆散的散、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都是一些忠心耿耿的義士。”
樹倒猢猻散,自從淵蓋蘇文慘死、平穰城破,往日輝煌鼎盛的淵氏一門自然衰落,逃出平穰城后被唐軍一路追擊不得已遁入山林溝壑茍延殘喘,家兵、奴仆早就十不存一。
不過也正因如此,剩下的這些家兵、奴仆都是忠心耿耿的精銳,這也是淵氏最后的一點家底。
于保寧喝了口茶水,道:“別說老夫不念往昔交情,等你走的時候老夫送你唐刀百柄、長矛百桿、弓弩百具、戰馬百匹,以供應你全族在筑紫國站穩腳跟。”
“這可真是……我淵氏再生之父母啊!您能贈送如此之多的軍械,于淵氏等同再造之恩吶!”
淵獻誠感激得熱淚盈眶,自從平穰城破、高句麗亡,淵氏就好似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舉世皆敵,何曾有人這般主動伸以援手?更何況還是最精良的大唐軍械,有了這些軍械足以武裝起一支千余人的精銳部隊,在筑紫國立足倒也不難。
“誰說贈送給你了?”
于保寧臉都黑了,從你身上一根毛沒撈到,然后還得搭上這么多軍械裝備?
你看我像傻子嗎?
“淵氏此番入倭,身邊群狼環伺、幾臨絕境,可以想象必然陷入與周邊倭人的戰亂之中,如何尋到一條生存之路極為迫切。種田太慢,采礦太累,即便海貿也受限于規模難成大器,何不干脆以戰養戰?”
淵獻誠領會錯了于保寧的意圖,有些尷尬,忙問:“如何以戰養戰?愿聞其詳。”
“現如今大唐國內之發展日新月異,不僅各地的基礎設計建設如火如荼,采礦、冶煉、水利等等產業亦是蒸蒸日上,這些都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但大唐的百姓每一個都是珍貴無比的,不可能去黑黝黝的礦井下挖礦,更不可能在火熱的高爐旁煉鐵,所以現在承擔這些艱苦工作的都是戰犯、俘虜、奴隸……”
淵獻誠有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將倭人俘虜販賣至大唐?”
于保寧捋須頷首:“雖然朝廷從未明令奴隸販賣合法,但因為亟需大量人口支撐國內建設,所以對此睜一眼閉一眼采取默許之策略,這下年輸入國內的奴隸不在十萬之下。”
淵獻誠眼角抽搐一下,咬了咬牙,頹然嘆息,因為這些年輸入大唐最多的奴隸便是高句麗俘虜,其中“新羅婢”更是聞名遐邇,那些大唐勛貴世家若是家中沒有幾個新羅婢都不好意思出門……
但他也明白了于保寧的意思,既然淵氏去往倭國之后缺乏生存手段,那就干脆憑借這數千精銳之士主動挑起戰爭去俘獲周邊的倭人,然后轉變至大唐。
而洛陽于氏便充當淵氏在大唐的合作伙伴……
果然,于保寧難掩興奮:“你們淵氏負責在倭國那邊抓人,我于家負責在大唐主持販賣,價格一定是同行業內最高,等到將于家支援之軍械款項償還完畢,獲利兩家平分,你意下如何?”
淵獻誠只考慮片刻,便答允下來。
大唐、高句麗、倭國這三國若是論及軍隊之戰力,應以此排序。唐人毫無爭議的天下第一,但除去其兵卒的單兵戰力確實強悍之外,軍械裝備也占據了很大的優勢,大唐生產的橫刀、陌刀、甲胄、弓弩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淵氏的精銳兵卒配上唐軍的制式裝備,對戰身材矮小、軍械匱乏的倭人必然是碾壓之態勢。
淵氏深處筑紫國被倭環伺的確生存艱難,可若是能夠將俘虜販賣至大唐換取更多的生活物資、軍械裝備,那就完全是另外一番局面了,這筆買賣確實做得。
更何況淵獻誠也沒什么選擇的余地……
“好讓武娘子得知,淵獻誠已經答允下來。”
將淵獻誠安撫下來,于保寧便第一時間返回向武媚娘回稟。
武媚娘依舊坐在珠簾之后,聞言淡然道:“這件事做的不錯,往后與淵氏的貿易便由于家負責吧。但此時畢竟有干天和,商號不會介入,朝廷更不會插手,一切后果由于家承擔。”
大唐不鼓勵奴隸貿易、也不反對,但從國家層面來說絕對不會鼓勵這種事,這是大國之擔當,也是華夏文化所不能容許的。現在世家門閥私底下從事奴隸貿易牟取暴利,可未來誰也不知會否有這方面的立法,商號也好、房家也罷,絕不會明面上參與這種事。
“武娘子放心,老夫知道怎么做。”
于保寧才不管這種事有什么后果,他現在只在乎能否消弭與房家的嫌隙、能否借此開辟一條獲取暴利的途徑,只要兩個目的都達到了,他就是于家的功臣。
省的自己那位兄長三天兩頭從長安來信訓斥自己……
不過他卻很是贊同武媚娘的用意,甚至不知于武媚娘,這些年“東大唐商號”雖然不斷擴張將貿易的觸角伸向東洋、南洋的各處番邦、島國,卻很少對其地之土著采取屠殺策略,而是扶持一批、打壓一批、拉攏一批,坐擁龐大的武力隔岸觀火、坐享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