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時典是個童生。
童生就是通過縣試、府試,沒有通過院試的讀6書人。通過了院試的就是秀才了。童生沒有什么特權,但也算是體面的讀書人。
但湯時典這個童生卻體面不起來。他今年三十二歲了,父母雙亡,一直沒有成親。本來他在湯家族學里教書混一碗飯吃。但今年TJ遭了兵災,湯家村谷倉里的一百石來不及轉移的糧食被韃子掠去了,村里的祠堂也被韃子燒了。辦學經費和辦學場地全沒了,族學就沒錢辦下去,湯時典就失了業。
好在湯時典還有十多兩銀子積蓄,一時不會餓死。這幾個月他在天0津衛城租了一間破屋子,四出問詢哪里缺教書先生不。他四出尋覓了幾個月沒找到先生的差事,便連賬房也愿意干,最后連小廝堂官都愿意干,卻始終找不到事做。
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各地蕭條,雇人的地方也是一日比一日少,僧多粥少。
湯時典沒找到事情,生怕銀子用完了餓死,每天就只敢喝兩碗稀粥,幾個月下來餓得面黃肌瘦。他這天正在發愁,正在到處閑逛,卻在巡撫衙門前面看到一張新布告。湯時典反正也沒事,就上去看了看,結果卻看得一臉的驚喜:
范家莊要招募一百二十個先生教書!不需要生員身份,只要認識字會算術就行。
湯時典聽說過范家莊,知道那是天0津最富裕的地方,那里人人都吃飽穿暖。范家莊招先生,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么?湯時典只覺得精神一振,便往范家莊趕去。
半路上,路過柳河時候,湯時典看到一千多人在河邊修建灌溉水渠。
這范家莊的游擊將軍還搞水利開墾新田?從來沒聽說大明的武官還有這樣的銳氣。湯時典在河邊看了一會,發現那些農民組織得頗有章法,在河邊夯土修渠效率頗高。那灌溉水渠高于河面一丈,顯然是要用水車揚水上去的。
還用水車?組織這么復雜的水利工程?
湯時典頓時覺得這范家莊的主官和別的大明武官不太一樣。
到了范家莊,湯時典在城門口說明了來歷,被一個士兵往官廳帶去。
湯時典雖然聽說了范家莊的富裕,但第一次走進范家莊,湯時典還是被震撼到了:
此時十一月天氣寒冷,范家莊城里的行人都穿著半新甚至全新的襖子,即便身上有補丁也不多,絕不像天0津城里的百姓那樣窮困,一身的補丁。城里的行人一個個走得氣定神閑,臉上都沒有營養不良的饑色,顯然都是日日吃飽了飯,甚至時常吃肉的。像湯時典這樣穿著滿是補丁的襖子,一臉菜色的,一看就是外來人。
道路兩邊蓋滿了兩層的宅子,雪白墻壁炭黑瓦頂,一排排過去說不出的氣派。沿大街的屋子下面都開著店鋪。店鋪里進進出出的都是顧客,生意興隆。偶爾路過幾個茶樓酒樓,那里面也坐滿了人,全是富足的居民在里面喝酒喝茶。
路上好多兒童在玩耍嬉戲,那一群一群天真無憂的模樣,絲毫讓人感覺不到亂世的氣氛。
湯時典被士兵帶著路過一個集市,便聽到一片喧嘩之聲。那集市里有賣肉的、賣菜的、賣雞的、賣魚的、賣鍋的、賣盆的,賣什么的都有,吆喝聲此起彼伏,到處都是討價還價的聲音,進進出出的滿是人,一片繁華景象。
如今兵荒馬亂,外面的市鎮一個個都十分蕭條。但范家莊這里,卻是朝氣蓬勃經濟景氣,似乎全然不受兵災的影響。
就連腳底下的馬路也不一樣。范家莊那寬敞的馬路鋪滿了青石,十分干凈,道路上沒有一點垃圾,不像別的城市那樣污穢滿地。道路中間高兩邊低,臟水都順著道路流到了兩邊的下水道里。那下水道上面還蓋著青石,上面也可以走人。每隔幾十米路上就有一個裝垃圾的大桶,百姓們把垃圾都扔進桶里。
整個城市看上去又繁華又干凈,說是世外桃源都不算過。
這范家莊游擊大人治下的范家莊,竟富庶干凈如此!幾年前湯時典路過范家莊,這里還是一個貧窮屯堡,又臟又亂。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相信范家莊幾年就變成了這樣一個好地方。
若能在這里謀一個先生職位,當真是不愧余生。
湯時典一路走一路贊嘆,慢慢走到了官廳,被帶路的士兵領進官廳里一間廂房等待。官廳里管事的吏員給湯時典發了一個紅漆寫著“二十一號”的木牌,讓他聽到叫號就出來“面試”。
那廂房里已經坐著幾個書生,大概都是來應聘先生的。
帶湯時典進城的那個士兵也不走,就站在廂房外面等湯時典,似乎是怕沒人做保的湯時典在城里干壞事。不但有這一個士兵在外面等,旁邊還站著五個士兵,大概每個應募者都有一個士兵在監視。
對此湯時典倒也理解,這樣桃源一樣的城市,實在是該多建保衛,否則必然被歹人破壞。
湯時典在廂房里坐了一會,就被一個吏員叫了出去,在官廳正堂見到了游擊將軍李植。原來這盤查應募者底細的活是游擊大人親自來做的。湯時典見到這從二品的大官心里十分緊張,走進大堂便準備跪下去行禮,卻聽到游擊大人喊“免禮”。
李植指了指大堂里的一把椅子,讓湯時典坐在自己對面。
湯時典當時就十分感激起來,感激游擊將軍禮賢下士,居然讓自己一個童生坐著說話。他戰戰兢兢地坐到那把椅子上,只坐了半個屁股在椅子上,就聽到將軍大人問話了:“你做過先生么?”
湯時典趕緊答道:“學生教過十年書,是在村里的族學教授村里的孩子。”
“哦?你教人識字?”李植來了興趣,說道:“一般的孩子教幾年能看懂布告文書?”
湯時典拱手說道:“若是十來歲的孩子,要看懂一般的布告文書,教三年也就夠了。若是十歲以下的孩子,智力未開,要四、五年。”
李植點了點頭,問道:“你有功名么?”
湯時典臉上一紅,說道:“學生沒有功名,是個童生。”
李植笑著說道:“童生也不錯!你讀了不少圣人之書吧?不過我這里教人讀書只教普通字句,目的是讓孩子和士兵們能讀懂布告文書,不教圣人教化,你有問題么?”
湯時典拱手說道:“不教圣人教化,只教識字,學生也甘愿!”
“哦?”
湯時典想了想,說道:“時下烽火四起,正是男兒好漢佩寶劍建功業之時,再日日說教圣人教化,就有些迂腐了。當今之際,在于選戰將募勇士,習弓馬修兵甲,才有九州平靖的可能。等四海都平定了,再奉出圣人之學也不晚。”
聽到湯時典的話,李植點了點頭,暗道這個童生讀了這么多圣賢書倒是沒有讀傻。
李植笑道:“你都讀什么書?”
湯時典拱手說道:“學生除了圣人之書,還讀過《六韜》、《韓非子》、《孫子》、《道德經》、《墨子》等,所讀頗雜!”
李植暗道這倒是個識事理的人才,問道:“我想讓范家莊的百姓和士兵都識字,都能看懂書,你覺得如何?”
湯時典說道:“若百姓識字能斷,就不會輕易受歹人欺騙。官府登出布告條文,百姓也很快就能知道。百姓之中有才華的人多了,官府選拔官吏時候選擇也更多。若士兵通文能讀,就明白好歹,見識和反應都會勝于不識字的莽夫,進退有度,在戰場上士氣更高。”
李植點了點頭,說道:“好,說得不錯,我請你做兒童班語文組四十名教師的組長,負責組織教學,研究教學內容,月錢三兩!還管一日三餐!”
湯時典聽到這句話激動得滿臉通紅,感覺喜從天降,幾個月的陰晦一掃而空。他踉蹌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拱手說道:“學生謝過游擊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