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府
女墻上的長青藤已長出了葉子,墻內樹木蔥郁,隱隱紅色靄霧綿延,不時成群的鳥覓食。
門前到處是車子,迎來送往官員盡都揖讓出入,進了府,只見甲兵防衛,佩刀站立目不斜視,到了里面更是一片繁忙,丫鬟都在忙碌收拾行禮。
管家則安排著下人,趕著時間把一車車裝滿。
書房內坐著一個中年人正在和總督喝茶,茶香肆意,兩人平席而坐,覺得舒爽極了。
這是新任總督的龔昀,交接兩人都很客氣,原因總督辦了諸多功績,開海禁,海關稅收大增,滅倭寇,更別談今日又挖出了殺游擊將軍的知府,升職甚至加爵都在望。
龔昀雖奉旨擔任應州總督,但自不會催促更不會無禮。
“龔兄,既你來接替我,我就得命下人迅速清理著東西,可不能再占著總督府了。”總督意氣風發,臉上帶一些笑意,啜了一口茶,只覺得渾身飄飄欲仙,似乎都飛起來了。
龔昀也啜一口:“李兄,你可就不地道了,分明想著升遷了,所以不肯在總督府留下片刻,還跟說我說給我讓府邸。”
“知我者龔兄是也。”總督也不否認,臉上笑著,才問:“最近京城可有著什么傳聞,說說。”
龔昀就是小聲:“今年長公主的小郡主獻上一曲琴藝,頗得陛下賞識,多召著小郡主撫琴。”
“為何?”功業圓滿,總督心情很好,也不由八卦了起來。
“一方面是小郡主的琴藝確突飛猛進,我僥幸聽過,真不愧天璜貴胄,遠在藝師工匠之上。”
“其次是璐王出京痛哭,惹了陛下他老人家憂思,哎。”龔昀嘆了一聲說著。
總督聽了,敏感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這樣說,太子的地位是穩了。”
“說的是,璐王已經就藩,這君臣名分是徹底定了,雖說還有一個兒子,可一向并不出色,太子的地位是穩了。”
兩人都是深沉人,說了這句,就不再多說這事。
一個管家就入內,這人四十多歲,白凈面皮,看上去精精干干,這時只是小聲:“大人,東西都是收拾了,只剩書房,您看?”
“你們,你們啊,時時盼著回京,才跟著我出來幾年,就這樣想回家。”總督帶著笑意指著說:“好了,龔兄,我們出去走走,不要耽誤給你騰著府邸。”
龔昀起身笑著:“剛才聽得李兄訓斥家人,我還笑著,沒想到你比下人還要想著家中嘛,走走,我們看看風景。”
兩人出去,沿著走廊折過一帶假山池塘,聊著近況,這時又一人匆匆上前:“大人,有圣旨來了。”
“有圣旨?”總督一怔,反應過來吩咐:“所有動作全部停下,不得喧嘩,準備香案迎接圣旨。”
“是!”這些都是常置整齊,片刻就有人清掃擺上,總督和新任總督都穿戴整齊,疾趨而出,跪在地上迎接圣旨。
太監微微點了點首,捧著敕書,到香案上首南面而立,見總督說著:“臣李敏(龔昀)恭請圣安!”
“圣躬安!”太監朗聲答著,說罷展讀圣旨:“制曰:安吉府知府岳白喪心病狂,無需再審,剝奪官職,立刻正法,讓文武百官觀刑,欽此!”
“領旨!”宣旨完,總督上前接旨,公公笑著:“下官帶了二道旨意,這道是給您,還有一道,是給已故的游擊將軍高順義追贈,下官就不久留了。”
“公公只管去。”
見太監去了,李敏嘆著:“瞬間之間,知府變成了死囚,可嘆。”
說著將圣旨遞給了龔昀,龔昀是書生出身,從來沒有監過刑,實有點怕見,見著圣旨遞上來,不自禁打了個寒顫,說:“交接還沒有完成,李兄,還是您來主持監斬。”
聽這話,李敏笑了起來,知道龔昀是書生出身,怕見這種殺頭,只是說著:“有始有終不錯,可龔兄,你可知曉地方官員和京官差別?”
“哦?還請李兄指點!”龔昀一怔,帶請教的語氣拱手說著。
李敏散步,龔昀跟隨,兩人到欄桿處,李敏看著池塘的春色,嘆著:“地方當官,第一是權,第二是威。”
“權掌升遷,威就是殺人,我監刑殺了知府,只留個美名罷了,龔兄你殺了知府,就有威嚴,別人就不敢輕易冒犯了。”
“我李敏離前,能幫著一把是一把。”總督笑著。
“多謝李兄,得李兄為好友,真平生一大幸事。”龔昀一怔,頓時醍醐灌頂,回過神來一揖,說:“真正受教了,不想我龔昀來應州,第一件事就是殺人,皇上既省城百官看看,我們就定個章程,外郡縣就不喊了,本城內九品以上全部到場,你看怎么樣?”
見龔昀做事進退有矩,知曉禮數,李敏就笑了起來:“善!”
龔昀這時也不推辭,立刻傳令,下面的人應聲而出,傳了出去。
次日·法場
春天極少殺人,殺的又是知府,立時轟動了應州城,龔昀第一次辦這事,辦得十分認真,親自安排衙役維持法場,又因沒有禍及家屬,因此允許家屬收尸,而且九品以上的官也有幾十個,蘆席搭了棚子入坐安排了座位。
龔昀辦完抵達監斬臺,有著兩把椅子一左一右,李敏掃了一圈,見幾十個官已經到了,連裴子云都到場了,就指著:“就是這個人,將著岳白置于死地,很是厲害。”
龔昀也聽聞些,不由看上去,見裴子云坐在正七品的蘆席內喝著茶,年不到二十,戴竹冠,身穿大袖袍,看上去翩翩君子,不想和太子有密切關系,且一個知府轉眼說殺就殺,這些道人,還真是有些門道。
龔昀高看了幾分,心里留意了幾分。
“犯官押到!”一聲吶喊,氣氛立時緊張起來,幾個鞭子一抽,人群立時停止了騷動。
其時岳白在囚車上拉下來,身上白色囚服變了顏色,灰黑密布其上,拉上來時已經完全沒有官樣,神色狼狽不堪。
鄶子手上前,綁著紅頭巾,長相魁梧,端了一碗酒上來,正要喂酒,岳白不肯喝,咬著頭將碗給打碎了,這樣的情況,鄶子手見得多了,也不去倒酒,只冷冷一笑,舉著大刀站在一側,只要一聲令下,就可將岳白斬在刀下。
“岳白雖犯下滔天大罪,害了自己,可平日也算是勤政愛民,特別是開墾荒地,還是有功,當得起一杯酒。”李敏嘆了一聲起身而去,上得行刑臺,接過了壺倒著一晚酒,看著岳白嘆了一聲:“岳白,我來為你送行,這是旨意,誰都沒有辦法。”
“喝了吧,喝了會好受些你不該得罪不該得罪的人吶。”
聽著總督的話,岳白抬起了頭,眼睛通紅,咕隆喝了,大聲:“我好恨啊!”
李敏回到位置上,龔昀手中驚堂木“啪”敲一聲,展旨高聲朗誦:“制曰:安吉府知府岳白喪心病狂,無需再審,剝奪官職,立刻正法,讓文武百官觀刑,欽此!”
讀完,將行刑令牌一扔,紅紅令牌在天空中翻滾一圈落在地上,落地一瞬間,鄶子手揮刀砍下。
“噗!”圍觀的官員都倒吸了一口涼氣,血噴出三尺,一顆人頭飛出又掉在地上,滾了滾幾圈,眼睛睜得大大,似乎還想說話。
新總督端坐面無表情,只眼神微側不看,向裴子云看去,見裴子云神色平淡,不由暗想:“果是狠角色。”
殺完了人,李敏也不忌諱,就啟程出發。
一艘大船等待,上面有著甲士,官員都送至城門,李敏就不肯讓送,登船前回望州府,見州府隱隱城墻城樓,感慨萬分。
裴子云牛車下來相送。
李敏摸著胡子笑著:“你總算是來了,我可是等了許久了,可還有著離別詩篇送我呢?”
“大人,你可忘記了什么?”裴子云也笑著。
“什么?”李敏怔了一下,就笑了起來:“自是準備了,來人,給我取珍藏的御賜佳釀。”
稍晚下人將一壺酒送上來,李敏連斟七杯,嘆:“識君曾是七杯飲,離別又是七杯送。”
裴子云也不矯情,連飲七杯,起身念著:
“楊柳渡頭行客稀,罟師蕩槳向臨圻。
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
“真是好詩!”
“楊柳渡頭行客稀,罟師蕩……有此詩送行,我真是圓滿了!”李敏誦著詩篇,哈哈一笑,轉身登舟而去,看著總督離去,裴子云也有些惆悵,轉臉對著戴著面紗的女郎:“有此番威風,想必哪怕新任總督來,你我二門也安枕無憂,我也去了,有葉兒的消息,可直接傳給我!”
“對了,這是酒不空新著雪冤記,里面講是報應,主角就是游擊將軍、知府、河神,我們道門直接插手終是犯忌諱的事,河神想得名,也是雙贏,就把名聲給它就是了!”
女郎接了,點首:“我這就印刷出版!”
裴子云一笑,也登舟而上,吩咐:“過一刻時間,我們就出發!”(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