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娜沒興趣聽張子安和理查德唧唧歪歪什么男人女人的事,當他們兩個在那里喋喋不休的時候,它已經獨自溜達進入廢墟。
這里雖然沒有游客,但其實這里每一寸土地、每一塊斷裂的磚瓦和石柱都等同于歷史,走在廢墟中,就仿佛回到兩千多年前這里曾經煊赫一時的時代。
殘垣斷壁中依稀可見當年的樣子。
令人擔心的是,這里似乎沒有受到妥善的保護,很多處墻體已產生了龜裂,標志性的尖頂受到了較為嚴重的風化,再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可能傾倒解體了——所謂的不久,是以歷史長河的視角而言,實際上只要這里不出現百年一遇的暴雨或者地震,再撐上幾十年大概不成問題。
令菲娜意外的是,它從殘垣斷壁間發現了一些生活化的痕跡,并不是稀少的游客到此一游留下的痕跡,而是只有長期生活在附近才會留下的細微痕跡。
它跳上一處斷墻,轉頭向四周看了看——正巧,張子安也在眺望四周,但他的目光是落在遠處的錫瓦鎮,而不是像它一樣在觀察附近。
是了,這里應該有人住過。
它看到另一側的小土丘腳下有幾間明顯是近代建起來的房子,每一間都是四四方方的,還有一小截似乎沒有任何作用的圍墻。
是誰住在這里嗎?
菲娜無名火起。
就算對現在的當地人來說是已經過氣的異教神,就算只剩下一片廢墟,這里依然是神圣的場所,怎么能讓凡人隨便住在這里?
它回頭看了一眼,張子安和理查德還在談論一些不知所云的八卦,似乎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
于是它跳下斷墻,往土丘腳下那幾間房子跑過去。
土丘很矮,可能也就二三十米高,高度遠不及濱海市的高層公寓樓,它在殘垣斷壁間幾次縱躍,很快就來到那幾間房子附近。
其中一間似乎是主屋的房門敞開著,但里面沒有任何動靜和活人的氣息,另外幾間的房門雖然緊鎖,但同樣聲息皆無。
謹慎起見,菲娜沒有走門,而是跳上沒有窗戶的窗洞。
室內光線很暗,它本能地調整瞳孔的大小,將室內的一切盡收眼底。
人去屋空。
這里顯然早已不住人了,到處蒙著厚厚的灰塵,滿是清冷之色,只有因為它的突然出現而受到驚嚇的蟲蟻亂飛亂爬,簡陋的家具沒有任何價值可言,屋子的主人似乎過著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為什么不住在方便的鎮內,而要搬到這里居住呢?
菲娜想到那個帶著撿到的狗來奇緣寵物店救助的撿瓶子老太太,難道住在這里的人也是撿廢品為生的,所以住不起鎮里的房子?
它微微搖頭,否定自己的判斷,因為沒有任何跡象顯示這個小鎮的房價很高,就算住不起鎮中心,至少住在鎮邊緣也是可以的,沒必要住這么遠?
這時,它突然注意到墻上刻著一個記號,很模糊的記號,不知道的人可能以為是無意中留下的痕跡或者小孩子的惡作劇。
它跳進屋里,瞳孔迅速適應了黑暗,走到刻有記號的墻邊,用爪子撫去記號表面的浮灰與積塵。
居然是這樣?
它馬上明白了,心中原本的氣憤陡然轉為敬意,對房子原主人的敬意。
這是守廟人的記號。
過去的兩千年里,守廟人的家族竟然一直居住這座小土丘下,默默地守護著神諭殿和阿蒙神廟?就連神諭殿和神廟被毀之后依然如此……
從房間的一些細節判斷,守廟人可能直到數年之間還居住在這里,但后來不知什么原因中斷了持續兩千余年的職責。
菲娜沒有責怪他們的擅離職守,就算法老再臨、阿蒙神降世恐怕也沒資格責怪他們。
他們能堅持兩千余年的守護已經是超越凡人想象的忠誠了,就算他們決定放棄,也不能因此而責怪他們。
更何況,他們未必是放棄了,如果要放棄的話早就可以放棄了,更可能是……后繼無人。
菲娜充滿敬意地再次打量這間簡陋的房子。
它知道人類是群體性社會動物,本能就是生活在社會和團體里,而長達兩千余年違抗本能離群索居、生活在土丘腳下這片彈丸之地的陋室里,需要多么大的勇氣和毅力?
誰會愿意和守廟人結婚生子然后一同生活在這幾間陋室里呢?
過去的時代有信仰,信仰法老終將再次走出金字塔、信仰這片黑土地上徘徊著善惡各異的神靈,守廟人憑借強大的信仰虔誠地留守在這里,對守廟人的勇氣和虔誠心懷傾慕的女子愿意嫁給守廟人,生出下一代守廟人。
但現在這個時代,信仰早已灰飛煙滅,起碼古埃及的信仰如此,沒有哪個女子甘愿嫁給守廟人然后終生困守在這里。
所以,當最后一個守廟人離世,后繼無人也是很正常的。
守廟人的職責是守護神諭殿和阿蒙神廟,但現在神諭殿和阿蒙神廟已成廢墟,他們沒有完成自己職責。
菲娜沒責怪他們,世俗的力量、歷史的洪流不是幾個守廟人能夠抵擋的,百余年前當地政府炸毀神殿和神廟時,他們未必沒有試圖阻止,但顯然沒能成功,這不怪他們,他們忍辱負重地活下來并留下來,已經是最大的忠誠了。
來神諭殿的游客雖少,但畢竟總會有人來的,其中不乏無良游客,神諭殿的殘垣斷壁間卻沒有留下很多垃圾,這已經證明了守廟人的盡職盡責。
一個家族幾十代、上百代人祖祖輩輩留守在土丘腳下,承擔著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職責,無人能想象其中的艱難困苦。
它的心中只有惋惜,如果自己能夠早幾年來到這里就好了,那樣也許可以見到最后一個守廟人,向他說聲辛苦了。
菲娜是從窗戶跳進來的,離開時它選擇從門走出去。
它站在門口,望著空無一人的室內,輕聲說道:“謝謝你們!你們守護到此結束!”
一陣風從敞開的門吹入,在室內盤旋幾周,又從窗洞吹出,卷著灰塵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