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后的時間很安靜,風聲止歇,陽光的味道熏人欲醉。
店里暫時沒有客人,寵物和精靈們大都在休息和悠閑地消食。
魯怡云握著繪圖筆,正在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她這部剛開始在微博上連載的關于寵物店的漫畫,主人公當然是以張子安為原型,劇情什么的暫定以寵物店的日常為主。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她覺得寵物店的內容有很大的潛力可挖,她旁聽了張子安對顧客講解的很多寵物知識,覺得可以用到漫畫里。
只不過……要不要畫成耽美呢?
耽美,無CP,就像是兩個實力強大的惡魔一樣在她心中產生了天人交戰。
這不僅僅關系到劇情的問題,還關系到畫風的問題……
作為一名沉迷于二次元的資深宅女,魯怡云不可避免地接觸過很多耽美漫畫與番劇,有時候接到的插畫任務也是給耽美小說配插圖的,在思考自己的漫畫劇情時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這些。
普通的戀愛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帶著酸臭味的普通戀愛還不如無CP!
她進一步思索,如果是耽美的話,張子安是攻還是受呢?
漸漸地,她忘了自己筆下的主人公是以張子安為原型,而是完全把他當作張子安來考慮了……
魯怡云左思右想的同時,張子安渾然不知自己的屁股可能會遭遇大危機。
他正在二樓看著π打字,吃完了的外賣便當盒隨手放在一邊。他已經一個小時沒動過地方了,π也是如此。
“π,該休息一下了。”他看了看表,提醒道。
π漫不經心地點頭,打字的手仍然沒有停下。
打完這一段——它寫道又刪除。
它每次都這樣,一定要把一段小劇情寫完后才會停手。張子安是不懂,聽它的意思是怕思路的連貫性被打斷,打斷之后就很難再接上了。
π并不知道,張子安將計就計,每次都提前五分鐘至十分鐘提醒它休息。
π終于停手,它伸了個懶腰,被張子安扶著從椅子上跳下,又被他抱到了吊籃藤椅里躺著。
“π,你安心休息一會兒,最好閉上眼睛,也不要想劇情了。”
張子安拿起空的便當盒,站起來想要扔到廚房,剛走了一步,衣襟就被π拉住了。
“怎么了,π?”他停下腳步問道。
π躺著,抬手指向書桌。
它剛離開電腦,所以不太可能是再要用電腦,那么……
“想抱著你的書?”張子安猜測道。
π搖頭。
選項只剩下一個,他捏起π的夾鼻眼鏡遞給它,它剛才在寫作時很罕見地沒有戴眼鏡,夾鼻眼鏡一直放在無名書上。
π接過眼鏡,沖他招招手,像是示意他離近一些。
張子安不知道它想做什么,但還是彎下腰,以為它想讓自己看什么東西。
等他靠近后,π捏著眼鏡架到了他的鼻梁上面。
“吱吱!”
它拍拍手,咧嘴笑了。
張子安以前沒戴過眼鏡,連太陽鏡都沒戴過,因此看著π那毛茸茸的手把眼鏡推向自己的眼睛時還是有些緊張的,倒不是害怕π,而是因為他聽說視力正常的人戴上近視鏡或者老花鏡會覺得天旋地轉。
事實證明他多慮了,正如他以前猜測的那樣,這副夾鼻眼鏡沒有度數,是平光鏡,而且似乎也沒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世界在他的眼中與之前沒什么區別,看不到神靈也看不到鬼魂——這點略讓他失望。
他下意識地覺得夾鼻眼鏡可能不太牢靠,隨時會掉下來,便把手掌置于眼鏡下,準備在它掉落時接住——不過稍等片刻之后,眼鏡似乎在鼻梁上架得很穩當。
“怎么了,我戴眼鏡很滑稽?”
他見π笑得很開心,以為自己戴眼鏡的樣子看上去很可笑。
π搖頭,笑容依然不減。
他走進洗手間,打量著鏡子里的自己,比平時的他多了幾分穩重和書卷氣。
這副夾鼻眼鏡的構造異常簡單,只是由一根又短又細的金屬桿連接兩片近似圓形的橢圓鏡片。金屬桿的材質不明,呈現老舊的黃銅色,雕飾著古樸的花紋,鏡片薄如蟬翼,再加上兩片弧形的同色金屬鼻托,這就構成了眼鏡的全部。
眼鏡很輕,輕得仿佛沒有重量。
有的夾鼻眼鏡會附有一根鏈子或者短帶,固定在衣服上防止掉落,但這副夾鼻眼鏡沒有。
張子安嘗試低頭、搖頭,很奇怪的是這眼鏡按理說在鼻梁上應該待不穩的,卻沒有移動分毫。
他走出洗手間,笑道:“這眼鏡挺有意思。”說著便要摘下來還給π。
π急忙擺手阻止他,又指了指書桌。
不用問,這次它肯定是想要拿到無名書。
張子安拿起書遞給它。
π沒有接,指著張子安的眼睛,又指了指書。
“是……讓我看?”他心中一動,猜測道。
π點頭。
張子安對這本無名書已經不像以前那么好奇,因為他看過一次,里面全是空白,但星海卻說書里有很多有趣的故事,飛瑪斯只能看到很模糊的字跡。
他依言打開無名書,隨意翻了一頁,低頭看去。
這是怎么回事?
只看了一眼,他的掌心和后背就立刻冒出了汗,因為他看到無名書里不再是空白,而是有無數的英文字母,密密麻麻地看著令人眼花繚亂。
全都是如此。
每一張書頁全被英文字母排滿,沒有分段,沒有空行,沒有標點符號,沒有大小寫之分,連一個空格都沒有。
這是書嗎?
如果這是書的話,要怎么讀?
如果僅是這樣也就罷了,可能就像中國古代的文言文一樣沒有標點,需要自己斷句來讀,然而問題是……這些字母毫無意義啊,每一個字母他都認識,連起來他就不認識了,找了整整一頁竟然沒有一個他認識的單詞,除了“a”這個字母兼單詞以外。
是我背過的單詞太少而孤陋寡聞嗎?
還是說這根本不是英文?
張子安翻了一頁又一頁,看得眼睛疼,隨手又翻到一頁,終于找到一個他認識的英文單詞——shop。
shop這個詞的前面是無窮多個z,后面是shopa,然后是shopaa、shopaaa、shopaaaa……只要他一頁接一頁地翻下去,shop后面就是無窮多個a。
他閉上眼睛,同時也合上書,稍微歇了歇眼球,片刻之后再把書隨意翻開。
這次他又找到了一個認識的英文——play。
play的前面是無窮多個z,后面是playa、playaa、playaaa、playaaaa……只要一頁接一頁翻下去,整個書頁又會被無窮多個a填滿。
合上書,再隨意翻開。
有時候連翻幾次,映入眼簾的都是無數個同一字母,比如c,比如f,比t……
滿滿一頁紙上全是同一個字母是什么感覺?他現在算是見識到了。
同時他再次注意到一個事實,他可以隨機翻開書的一頁,但只要一頁接一頁地翻下去,已經翻開的書頁兩側厚度既不會增加也不會減少,仿佛可以一直翻到時間的盡頭。
他試著跳頁,一次翻兩頁、翻三頁、翻四頁……無論他怎么翻,都會新的書頁從后面憑空生出,又會有舊的書頁從前面憑空消失,精準地維持著平衡,左右兩側的薄厚比例在最初翻開時是什么樣,到最后也還是什么樣,除非合上書再重新打開。
這是一本無窮無盡的書。
這不是一本人類能看的書。
他能感覺到血液正在從自己的臉上褪去,此時他的臉色一定蒼白得嚇人。他合上書,緊閉雙眼,不能再看下去了,只看了這么一會兒,他的腦袋都快炸裂了,眼球也隱隱作痛,剛吃進去不久的午飯在胃里翻騰,陣陣作嘔。
“吱吱?”
π的聲音有些惶急,一只毛茸茸的小手拉了拉他的手,不住地搖晃。
難受的感覺漸漸減弱,張子安睜開眼睛,腦門上滿是冷汗。
π緊張地盯著他,比劃著詢問的手勢。
“π,我沒事。”他勉強擠出笑容,摘下夾鼻眼鏡,連同無名書一起遞給它,“這真是一本很神奇的書。謝謝你讓我見識到了,滿足了我小小的好奇心。”
π卻依然沒接,伸出手掌把書和眼鏡推還給他,然后又指了指他的胸口。
“怎么了?”
這次張子安猜不透它的意思了,是讓他接著看下去?再看下去他的性命堪憂。
π似乎已經休息夠了,抬起手讓張子安把它抱到椅子上,然后在Word文檔中打字道:如果我不在了,書和眼鏡送給你。
他看到這行字就愣住了,心里突然翻江倒海般難受。
π和無名書來自兩個不同的信仰來源,所以即使π消失了,無名書也能繼續存在下去。它大概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信仰之力已經減少到不足以繼續維持它的存在了,所以把它最珍愛的東西留給他。
這是一本關于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書,他曾經對這本書充滿好奇,想看到書里的內容,但如今他看到了,卻希望自己沒有看到。
“π,你在說什么傻話?”他強忍住心中的酸楚,笑道:“你怎么會不在?難道你想出門旅游?不要忘了網上還有60位讀者在等著看你的書呢,他們還想知道后續的故事情節呢。還有我和其他精靈們,我們也想知道你筆下的我們會有什么樣的遭遇。”
他笨拙地試圖用裝傻來敷衍過去。
π深深望了他一眼,又打字道:如果我不在了,幫我把這個故事寫下去,我不想讓讀者們失望。
張子安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住了,他看得出π是認真的。
“不。”他緩緩搖頭,拒絕道:“這是你的故事,要由你來完成。我從小語文成績就不好,作文經常被當作反面典型被老師當堂朗讀,更不會寫小說,如果這小說由我來寫下去,讀者們會更失望的。”
他不能讓π放棄希望、喪失斗志,特別是不能有托孤一樣的想法,電影里的很多老黨員都是交完黨費后才咽下最后一口氣……
π指了指無名書和眼鏡,打字道:寫小說很簡單,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從書里查查就知道了。
張子安擺手,“不行,我還正想說這件事呢,剛才我戴上眼鏡看了一會兒,差點吐出來。這書里99.99的內容都是毫無意義的字母堆砌,從里面查出1加1等于幾的時間都夠我去讀個數學博士學位了……”
他之前也以為π寫小說很簡單,遇到不會的、不懂的查書就行,現在他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想從這書里查東西簡直比大海撈針還難。
至于這本書,就算打死他,就算π說里面有,他也不會再看第二眼……
π見他堅決不收下無名書和夾鼻眼鏡,有些失望地點點頭,依言打開了網站的作者后臺,想要上傳新章節。
一條新的站內短消息彈了出來。
什么東西?
張子安彎下腰,湊近屏幕與π一起看。
π也笑了,它雖然也很高興,但并不像張子安那么高興,一次次的失望令它不敢再抱有太大的希望。
“我覺得應該好好準備一下……”張子安搓搓手,心里想著怎么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為π扭轉頹勢。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是孫曉夢發來的信息,請他去一趟她的診所,有事商量。
π又拉住他,打字道:如果我不在了,請不要忘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