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穹窿山。
上真觀最里面的小院內,悄愴幽邃,晨光正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一人從后舍走至院中,緊了緊衣袍,便開始修習體術。
只見他腳踏神虎罡,拳勢開闊,氣勢威猛,如此耍了幾招,又突地一變。化拳為掌,路數也隨之柔和,好似剛柔并濟,連綿不絕,簡練中又蘊含著精妙。
此人正是穹窿山派的觀主譚崇岱,而這套東西,便是小齋留下的精編版體術。共有十六手,老道每日勤修,絲毫不敢懈怠。
“砰!”
譚崇岱打了幾路,最后興致不減,一掌拍在樹上。他刻意收了大半勁道,那一人抱粗的樹干顫了顫,撲簌簌的掉落好些樹葉。
“呼……”
他這才吐氣收功,只覺渾身氣血旺盛,面帶紅光,跟去年那副衰敗的樣子完全不同。
修道人都有一種感覺,隱約知道自己的壽元期限,他現在就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衰老的身體又煥發出一絲生機,起碼能延壽數載。
光這一點,他跟小齋那檔子不愉快,就足以揭過。
“啪啪啪!”
譚崇岱擦了擦汗,正要回屋生火做飯,忽聽外面叩門聲響。那斑駁的銅環敲在木門上,在一片清晨寂靜中,顯得極為突兀。
“哪位?”
他拉開門栓,抬眼一瞧,來人卻是本地道教協會的會長秦云峰。
這人圓圓滾滾,戴著副眼鏡,沒有半點道士模樣,開口就道:“哎呀,老修行打擾了,您早您早!”
“有事么?”
譚崇岱面色一沉,顯然對他感官極差。
正是在這個人的主持之下,好好的上真觀才被承包出去,而自己不愿意配合商業炒作,沒少被他搗鬼。就像正常的道士津貼,時常拖著不發,非得找上門去,看丫耍一通官威才能拿到。
就倆字,惡心!
不過此時,秦云峰卻是滿臉堆笑,遞過一張帶著云紋和八卦圖的請柬,道:“知道您不待見我,但我今天是給您送請柬的,您看看。”
“嗯?”
譚崇岱一怔,隨手拆開,見上面就寫著三句話:
“仙道貴生,無量度人。
敝派將于6月20日26日,舉行‘道濟天下,法傳十方’傳度祈福法會。
素仰大德高名,譽隆望重,特此敬邀。”
他再看落款:龍虎山,嗣漢天師府!
“這……”
譚崇岱心中一抖,忙問:“是正一支派都被邀請了么?”
“聽說是。”
“可往屆沒辦過這么大規模的,今年怎么不一樣?”
“這我就不知道了,您先回個話吧,去還是不去?”秦云峰問。
譚崇岱沉吟片刻,應道:“我一定準時到場。”
“那就好!到時我們來安排,我就不打擾了。”
秦云峰很痛快,抹身就閃。
而老道重新插上門,回到后舍,也沒心思煮飯了,就盯著那張請柬出神。
話說正一、全真分居南北,各有各的規制。
比如正一派,普通人想當道士,皈依是第一步。皈依后是居士,也就是信徒,可以住在道觀里。
第二步,是傳度。天師府傳度牒文上明確寫道:凡屬修士,應就祖師名下傳度,用以弘道宣化,濟世利人。
這相當于正式的資質認可,通過了才叫道士,才能賜下法名、經文和法器。
第三步,叫授箓。
箓,指記錄有關天官功曹、十方神仙名屬,召役神吏,行功施法的牒文。授了法箓,才能有道位品級,得神仙護佑。
授箓一般有七品,初受《太上三五都功經箓》,為六、七品銜。升授《太上正一盟威經箓》,為四、五品銜。加授《上清五雷經箓》,為從三品銜。加升《上清三洞五雷經箓》,為正三品銜。
再往上,是《上清大洞經箓》,為正二品銜。最高則是《三清三洞經箓》,為正一品銜。
每一級又分三階,共二十四階品,對應上八景、中八景、下八景二十四氣。比如授《太上三五都功經箓》,七品下,就是最低的品級。
居士傳度,才能變成道士,道士授箓,才能稱作法師,能獨自主持齋醮,并且收徒開觀。
所以在古時,傳度、授箓是非常嚴格的。當然現在就跟批發一樣,每年都能懟出去一沓,有錢有關系就能上。
至于全真派,又是另一套規制。
首先居士是相同的,居士之后是冠巾,冠巾后就成了道士。道士往上,是戒子,要經過
三壇大戒,即《初真戒》、《中極戒》、《天仙大戒》之后,品級依次提升。
因為全真派是戒律教,要求出家修行,不娶妻,不茹葷,不飲酒等等。所謂學道不持戒,無緣登仙界。
而傳戒由十方叢林的方丈(道教方丈)負責,稱為傳戒本師。本師之下,另設證盟師(為戒子解說經義的大師)、臨戒師(負責監督戒壇威儀,禁止戒子違犯戒規的大師)、糾儀師(負責糾正戒子儀規的大師)、提科師(負責誦經拜懺及經堂事務的大師)、登箓師(負責為戒子取道號,填寫《登真錄》的大師)、引請師(負責主持大型道場,擔任高功的大師)、道值師(巡視各寮,查處犯規戒子的執事)等等。
可謂層級分明,嚴格守序。
話再說回來,各門各派都可以傳度,授箓只有龍虎山有資格。所以往年的傳度法會,都是自家辦自家,從沒擴大化。
今年冷不丁的糾集各派觀主,齊聚龍虎山,用膝蓋都能猜出有貓膩。
譚崇岱可是知曉內情的,腦筋一轉,就明白跟靈氣、道法有關,只是這一去,不知是福是禍,又有多少因緣變化。
“唉……”
老道士念罷,又瞧瞧四壁空空的后舍,不禁嘆了口氣。
穹窿山派是神霄派分支,神霄派又是正一分支,算是頗有淵源。但老實說,他對正一半毛錢的感情都木有。
都說世人涼薄,其實道門更甚。
內部兩極分化嚴重,大門大派吃香喝辣,小門小派垂死掙扎,連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成問題。
尤其分支屬于獨立門派,過的好壞全憑自己,沒有人會施以援手。像老道士這樣的,一心求道,不愿同流合污,反而落得一生凄慘。
“咕……”
譚崇岱苦笑一聲,摸摸抗議的肚子,還是煮飯要緊。
“啪啪啪!”
他正要轉去廚房,結果又聽有人叩門。今兒就奇了怪了,平日無人理睬的天師殿,接二連三的來客人。
老道士無奈,只得前去開門。
晨光和煦,日照高林,那兩扇木門一拉,一個修長的影子就落在了地上。
顧玙一拱手,笑道:“譚前輩,好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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