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白城。
白城是縣級市,小早市很多,大早市只有一個,就是在西環這片。無論春夏秋冬,最早五點,最晚八點,這三個小時內,數百米長的街道基本水泄不通。
來自城郊的小買賣人齊聚于此,好像什么商品出現在這里都不奇怪。當然了,這是以前,從去年年中開始,這個早市就越來越蕭條。
鳳凰山可以處理攻擊性生物,但對自然性的衰敗無能為力:菜地里全是怪草,魚塘的魚自相殘殺,果園也鬧了蟲災,還有豬肉、雞鴨、豆腐粉條、蔥姜蒜等等,連大米和豆油都愈發稀少。
全國上下都進入了一種資源逐漸緊缺的狀態中,就像被釘死的沙漏,里面的沙刷刷下落,你看著看著,急著急著,卻毫無辦法。
“咻……”
劉子銘抽了下鼻涕,戴著很古老的那種手悶子,晃悠著在小街上閑逛。
由于某位翻天老祖的傾情相助,工期成功縮短了二十天,他們也成功少得了二十天的薪水。一切計劃都被打亂,后續的材料還沒運來,這邊就坐火箭飛了!
老水只得緊急協調,不能全面開工,于是工人也輪流的有了半天假期。半天不可能回家,劉子銘就尋思買點東西,讓老水的貨運公司給捎過去。
而他走了一小段,裹著街道的冷清蕭索,忽見一個路邊的門市開著,正是糧油店。他蹭進去問:“有大米么?”
“大米?你看我像大米么?”
店主是個光頭漢子,說話粗聲粗氣。
“那有白面么?棒子面也行。”
“都在那兒呢,自己看!”店主隨手一指。
劉子銘抹了下鼻子,搭眼一瞧,店里可憐的緊,沒米沒面沒豆油,還剩點高粱米在木斗里鋪了薄薄一層,另有一些黃豆、紅豆之類的。
貨架上更寒磣,連掛面都沒了,擺著點花椒大料。不過出奇的是,倒是有很多土豆,還有幾袋子古怪的粉。
“都,都沒了,那你吃什么啊?”劉子銘奇怪。
“你外地來的吧?”
店主斜了他一眼,道:“我跟你講,我們現在進貨都得拿證,每家都有定量,還不許我們漲價,最多30!你說這扯不扯,一共就那么點大米,自家留點就沒剩啥了,賣那塊八毛的怎么活?”
“呵呵,是是……”
劉子銘賠笑,又問:“那你下次進貨得什么時候?”
“下月初吧,你要訂啊?”
“對,大米和白面怎么賣?”
“白面你就別想了,壓根沒有,大米么,最便宜的散裝米,三塊二一斤。要是好點的,十斤裝,七十塊錢一袋。”
還真不算太貴!
以前最普通的散裝米,大概兩塊多一斤。劉子銘估摸了一下,問:“那我能買多少?”
“喲,聰明!”
店主有點意外,道:“你們也得拿證件,像你這樣的老爺們,每人每月最多十八斤。”
“那我先訂十八斤。”
劉子銘點點頭,又瞅了瞅土豆和那幾袋粉,問:“土豆怎么賣?”
“一塊錢一斤,那些是土豆全粉,味道差點,但也能吃。”
“哦,都給我來點。”
于是乎,劉子銘又買了一袋子土豆和一袋子粉,價格非常便宜。
沒辦法,縱然有袁神農開掛,但從培育新型的雜交水稻,到推廣上市,需要不短的時間。那過渡期怎么辦?就得執行類似戰時經濟的政府管制,保證每人基本的溫飽需求,所有的活動都放在食品的培育開發上。
夏國人吃大米,吃白面吃了幾千年,這東西特難轉變。所以大米貴,土豆便宜,就是為了刺激群眾改變飲食習慣。
等袁神農那邊的雜交水稻搞定,等全國的農業基地布局完成,資源也會一點點恢復過來的。
劉子銘扛著戰利品出來,走了一段,又經過一處肉攤。他想起媳婦兒好些天沒嘗過葷腥了,便湊過去問:“豬肉有么?”
“有,但估計你買不起。”
攤主鏘鏘鏘的刮著磨刀器,頭都沒抬,就開始切一塊肥多瘦少,顏色黑紅,呈長條狀的怪肉。
劉子銘前面有了經驗,索性直接問了:“你這什么便宜?”
“這個啊!”
攤主把肉條一甩,約有三斤重,道:“這是老鼠肉,十塊錢一斤。誒,不是那種老鼠,是什么黃毛鼠的肉。我吃過,還挺嫩的。
肉聯廠說以后全是這種肉,還有一種什么大兔子的肉。豬牛羊你就別想了,那不是咱們吃得起的。”
劉子銘盯著那東西,糾結半響,終道:“割二斤吧。”
“好嘞,你這多爽快!前面有個老太太,墨跡半個小時非要買驢肉,我特么上哪兒給她變驢肉去?”
攤主熟練的切好,道:“不瞞你說啊,我要真有一塊驢肉,絕對不賣,就留著壓箱底。等過百八十年,以后的孩子或許就不知道啥叫驢了,我這就是傳家寶……給您拿好!”
劉子銘抿著嘴,沒吭聲,似乎有所觸動,接過東西轉身離開。
他的心情隨著攤主的幾句話,忽然變得有些低落,但以自己的文化水準,卻偏偏形容不出。
他就悶著頭,從街頭走到街尾,又買了一大袋蘑菇,一大袋據說是白菜變異,通體原諒色的蔬菜。
東西特沉,早市距工地不近,劉子銘舍不得坐車,就硬扛著走。
現在錢太毛,物價太貴,以前是一年一年的漲,現在是一天一天的漲,老百姓不懂,但感受最直觀。
這些食品他在盛天都沒見過,應該是最近一個月上市的,媳婦兒節省,絕對舍不得買,把東西寄回去,自己賺了錢,然后回家……
嘿嘿!
劉子銘不自覺的傻笑兩聲,寒風吹來,腦袋卻全是汗珠,在額頭鬢角一滾,迅速揮發干凈,留下一層涼颼颼的肉皮兒,直往心里面透。
他走著走著,恍惚覺得東西越來越沉,腿腳越來越飄,快到公交站的時候,終于往前踉蹌幾步,撲通摔在了那里。
“啊!”
一個小姑娘嚇得一叫,旁人也立馬圍過來,先把他拖到站臺上,免得阻擋車輛。
“怎么回事?還有氣么?”
“我不敢碰啊!”
“誰會急救啊,不是有什么心肺復蘇么?”
一時間,眾人七嘴八舌,有個人眼尖,冷不丁喊了一嗓子:“誒,道長道長!有人暈倒了!”
大家齊齊瞧去,正是一個年輕道人從馬路對面經過。他聽到喊聲,仿佛足不沾地般,就那么飄了過來。
到了近前再細瞧,嗬,一身好皮囊!
眾人讓開空間,公交車來了也不上,就等著看熱鬧。只見道人蹲下身,輕把了把脈,道:“我需要一碗水。”
“呃,這個行么?”
小姑娘手忙腳亂的翻出一個保溫瓶,拔下蓋子,勉強是只小杯。
“呵,可以。”
道人笑著接過,倒了一點水,然后摸出一張符箓,隨手一抖。噗,符箓無火自燃,再往杯子里一按。
瞬間白煙直冒,水中卻沒有半點黑灰,還是清亮亮的。
待符箓燒盡,他將水喂給劉子銘,僅僅幾秒鐘,對方就悠悠轉醒,了解經過后又連連拜謝。
“你氣虛郁結,又受了風寒,一時氣滯攻心,休息幾天就好。”
“謝謝道長,謝謝道長!”
劉子銘的情緒非常激動,近乎要跪地磕頭,他怕的不是自己倒下,而是自己一倒下,這個家就散了。
那道人沒多停留,拂衣而去。有幾個心思活絡的,還想偷偷尾隨,結果轉了幾轉,就跟丟了目標。
鳳凰山,北麓莊園。
由于信息公開,無需顧慮,那個張千秋已被趕出山門,回到了盛天。當初他跟李冬、閆涵一同闖山,是最像主角命的一個,結果恰恰相反。
現在,莊園主要由老水的一票小弟在打理。每天門庭若市,車水馬龍,根本接待不過來。都是求見山主的,小齋多數不理,當然也有人不死心,索性在白城常住。
“哐哐!”
而此刻,有人輕叩門環,正是那位年輕道人。
“外面是誰?”
“晁空圖來訪!”
“吱呀!”
大門很快敞開,一人招呼道:“原來是晁道長,快請進!”
這位算半個朋友,底下人絲毫不敢怠慢,請進內廳奉茶,又連忙稟明山上。
晁空圖在客廳小坐片刻,就聽一個頭疼的聲音響起:“喲喲喲,你怎么來了?咦,你還沒到先天啊?”
晁空圖保持微笑,直接越過小堇,沖她后面的小齋行禮道:“江居士。”
“倒是稀客,坐!”
小齋率先坐下,開口就問:“什么事?”
“聽說你們在山下興建坊市,讓修士與普通人自由貿易,道院深感欽佩,也想求個方便。”
“你們要開店?”小齋瞬間抓住重點。
“正是。”
“天柱山也是節點,而且人煙稠密,好像比我們這里更合適。”
“天柱山畢竟有政府基地,還有靈石礦脈,不便太過公開。我們做個小市場還可以,不比這里,一出手就是大坊市。”
他說大坊市,還真的沒夸張,周長16公里,可以想想這個概念。雖然是居住區與商業區結合,那也著實不小了。
小齋更干脆,翻開一本規劃圖冊,道:“開店可以,這些都是沒預定的,你先看看。”
晁空圖一瞧,如棋盤般的建筑布局,已經有一半都標注了記號,意為有主。他沒先挑,而是道:“冒昧問一下,預定的都是哪些人?”
“哈,還能有哪些?從遼東到京城,從京城到江南,數得上字號的家族都有。你來得巧了,這是最后一個名額,剩下的我打算暫時保留。”
“不知留給誰?”
“豪族百姓各一半嘍。”
“各一半……恕我直言,以現在的修士數量,這坊市開起來,怕是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促就了他們之間的游戲規則。”
“游戲可以,規則就算了,在這里沒人能說規則。何況這件事總要有人做,早做晚做罷了。”
“佩服!佩服!”
晁空圖拱了拱手,轉眼指著一塊區域,笑道:“我挑好了,就是此處。”
小齋一瞧,是棟三層樓的獨戶,面積頗大,這要蓋起來,肯定是個地標建筑。
她也很高興,道:“好,我們明算帳。別人要是租,每年四百萬;要是買,兩個億。但你們么,只賣不租,一口價,十萬靈石。”
哎喲!
晁空圖面皮一抽,這價要的剛好打在七寸上,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隨著天山礦脈的發現,政府對靈石的管束稍有放寬,他們相信假以時日,礦脈必會一個接一個的出現,這也是自然規律。
而十萬,正是事前商議的最底線。
“如果我們買了,沒有使用年限吧?”
“那應該問你們啊,問我干嘛?”小齋笑道。
道院不事生產,不走貿易,貌似沒錢,但背后是夏國最牛逼的組織機構,后期賺錢輕飄飄啦!
“別嫌俗,我們準備關閉前山,以后就沒收入了,總得撈些奶粉錢。現在紙幣還有用,所以是這個價,以后靈石普及了,就不是這個價了。”
小齋七擦咔嚓的談完條件,沒起身送客,反而添茶把盞,有正式商談的意思,“好了,前戲過去了,說說你這次來的目的。”
“呵,瞞不過你。”
晁空圖偏著頭,盡量無視那只因為姐姐在場而不好太發作的某人的目光,道:“第二件事,聽說在收集各類道術,剛好我們略有積累,不妨交換看看?”
“交換?”
小齋頓了頓,揮手布下一層禁制,把小堇隔在外面,道:“你想拿什么換?”
砰砰砰!
砰砰砰!
晁空圖抽了抽眼角,看著那貨在外面拳打腳踢,電閃雷鳴,聲音卻偏偏傳不進來。
“既然是交換,開誠布公最重要,道院的誠意十足,我先說一點。我們在去年發現了一座地宮,為南北朝時白鶴道人所留。道院經過挖掘,找到了不少道法,遁、丹、符、器、咒等等,門類繁多。除了少數幾樣,都在這里了……”
說著,他袍袖一掃,桌案上就多出一本厚厚的冊子。
小齋不語,目光在對方的臉上轉了轉,心中有數。
道院如此做派,一是跟鳳凰山相同,不再敝帚自珍,追求開放融合。因為古代修士都是全才,幾乎各方面都會一點,現在傳承斷檔,導致所學極為單一,并且支離破碎。
想要重現古修盛世,重新構建修行體系,要的就是互相交流,互相印證。
大家已經過了初期那種小心翼翼的階段,立場該定的都定了,關系該明確的也都明確了,就看誰眼光長遠,可以走的更久。
二來么,老顧晉升人仙,道院這是主動示好來了。
所以她也摸出幾枚玉簡,道:“我們的東西都在這里,你不是先天,還查看不了……”
“無妨,我稍等便是。”晁空圖毫不在意。
小齋則一揮手,放妹妹進來,道:“我有事處理,你先陪陪晁道長。”
晁空圖端著茶一抖,你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
不提那兩只如何撕逼,小齋拿起圖冊就開始翻看。
役獸術:通過秘法與靈獸建立主仆關系,心神相通,可培養、乘坐、指揮靈獸。白鶴道人乘一巨鶴,傲游天地,此法便如是。
敕劍術:白鶴道人隨意所創,旁門方術,并非劍術。無生劍氣,后天可用,尋常劍器亦可。此術只一招,一劍飛出,化作殘影斃敵,威力頗為可觀。
這正是龍虎山斗法時,張守陽斬斷張子良一條胳膊所用的招數。下面則是法咒:
“玄劍出施,天丁衛隨。天斗煞神,五斗助威。小法祭飛劍,打殺惡人命無存,神兵火急如律令!”
陸地騰空訣:玄門遁法,境界不同,施展效果也不同。
后天縱身一躍,便離地數丈,或足下點塵,橫渡百米。先天腳踏一尺清風,可短暫御氣滑翔,疾如燕雀,轉折隨心,一去數里。
“咦?”
小齋眨了眨眼睛,役獸術有點興趣,敕劍術完全沒興趣,陸地騰空訣么,還可以。
因為老顧已經研究出自己的遁法,無論是虛空馭氣術,還是身化劍光,貌似都比這個強。但他是人仙,有獨特的體系,旁人還是先天。
鳳凰山缺遁法,只有個布虛術,就是雙足離地數寸,速度極快,適合長途奔襲。可布虛術是不能成長的,而且閃轉騰挪差了很多。
她暗自記下,繼續翻看。
如意輕煙葫:用五六寸大小的葫蘆煉制,一揮手便灑出一蓬青煙籠罩全身,邪咒毒蠱不能近,刀劍水火不能傷。
這個卻是法器,屬于雞肋,可有可不有。小齋再往下看,目光驟然一定。
小云(防和諧)雨術:可助陰陽同調,床笫歡好,延長持久,飄飄乎至極樂之境……啊呸呸呸!
小云雨術:可控水升空,小范圍傾灑成雨,似為白鶴道人所創,專為澆灌藥園所用。
她都不用看別的,就這個,足夠份量了。
(安利一個節目《表演者言》,比戲精的誕生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