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的日照時間很短。
唐伯樂在雪原三年,當每天第一縷陽光掠過窗前,他就要出門獵食,又要在太陽西沉,還未完全落山時趕回駐地。
在那種環境下,先天都不敢獨自走夜路。
他通常會在廢棄的鄉鎮村莊里,找一間結實的屋子,在極短的時間內點燃篝火,解決晚飯,然后滅火靜坐,半點異樣的氣息都不敢泄漏。
黑暗孤寂中,只有淡淡的月光映進屋子,成了他最長久的陪伴。雖然那里的月亮跟雪原一樣,冰冷,流光,高高在上,滿目肅殺。
而他回山之后,每天都有熱騰騰的吃食,每天都能睡個好覺,已經很長時間沒見到那樣的月光了……
結果就在此刻,那個十幾歲的小女冠,居然帶給了自己同樣的感覺。
一柄泛著微微銀光的長劍向前遞出,明明只是最簡單的一招直刺,何禾使起來卻似渾然天成,返璞歸真,不帶一絲煙火氣。
唐伯樂面上一涼,右手揮劍磕擋,還沒等碰到,對方手腕一翻,改刺為撩,像條靈活的銀魚般,恰好從重劍的空隙中鉆過,斜斜咬向他的腹部。
好快的變招!
饒是斗了近百回合,唐伯樂也不禁為之贊嘆。他仍然秉承自己的風格,只側身避過要害,將三分之一的小腹留給對方,右手猛的向下斬去。
重量!速度!爆發力!三個因素混雜著附加在黑幽幽的劍身上,如同斬破了周遭空間,劍未至,兇氣已至。
何禾的額頭上被風勁一激,居然生出了很多細小的疙瘩,強大兇猛的劍氣撕扯著雪白的皮膚,一劍勢在上,一劍勢在下,使得二人的風格對比更加凸顯。
仿佛這一劍,她就要活生生的被劈成兩半!
正在此時,招式用老的銀劍忽然不可思議的劃出一道弧線,劍尖從一個絕想不到的角度兜轉過來,宛如飛渡鏡湖月的天外散仙,羚羊掛角,縹緲出塵,沒有一絲穿鑿痕跡。
兩道身影急退,略頓了頓,又纏斗在一處。
“好厲害的劍法!”
“看他們年紀都不大,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這種水準,怕是鳳凰山和道院后輩第一人了吧?”
“后輩不好說,后天倒差不多。”
旁人竊議紛紛,看的目眩神迷,驚嘆不已。
說來也巧,這座島上的多是小門派弟子和散修,位于修行食物鏈的最下端,縱然有些比較優秀的,跟那兩位一比,也都自行藏拙,老實做人。
不知不覺,倆人斗了幾百招,不分高下。
何禾修的《寒月分光劍訣》,重在冷月肅殺之意,招式最為精妙,使的是一柄特制的銀色細劍。
真如那一抹冷月寒光,似水潺潺,萬籟俱寂。
唐伯樂修的是顧玙、龍秋根據《赤陽蕩魔劍訣》、《碧霄扶搖劍訣》整理出來的劍術,分兩種,一重勢,一重速。
他的氣力天生強勁,修道后愈發明顯,大開大合,搏命且詭詐,七分瘋意中帶著三分冷靜,一般的先天弟子都不敢對練。
外人看的熱鬧,徐子瑛、龍棠等人卻屏氣凝神,絲毫不敢大意。
戧!戧!
隨著幾聲金屬撞擊的清脆鳴音,兩道人影錯身而過,隨即又擰在一起。
唐伯樂打了許久,不愿戀戰,見對方一招削來,索性主動上前,舍棄自己的整條左肩膀,右手重劍一揮,直取對方首級。
按他的想法,對方是道院翹首,心高氣傲,必不會做這種同歸于盡的打法,肯定后撤,自己抓住破綻窮追猛攻,或許有取勝機會。
可誰知,何禾非但不退,反而足尖一點,瘋狂突進。
唐伯樂固然能摘下她的人頭,但同時,她的劍也會捅進對方的喉嚨里。
臥槽!
我草草草草草!
徐子瑛等人都嚇了一跳,什么鬼啊!說好的切磋,怎么變成生死相搏了。
“好了,停手!”
她連忙拍出一張符箓,一股無形的氣流絆住二人小腿,頓時動作一緩。龍棠和扶瑤也召出猖兵,橫在二人中間。
倆人節奏被打亂,不得不收劍回身。斗了許久,彼此認同,實力在伯仲之間。
何禾非常滿意,在道院拘束太多,終于痛痛快快的打了一場。唐伯樂也極為欣賞,這般心性和水準的女修士,確實不多見。
“嘩嘩!”
海浪拍打著礁石,濺起裹著腥味的白色碎末。梅山的族人龍套一號就守在此處,忽而神色一動,摸出個小瓶在鼻間聞了聞,跟著就嗅到一股古怪的臭味從海面飄來。
他精神大振,連忙跑到樹林邊的臨時駐地,道:“有消息了!那邊無事,無事!”
“哈哈哈,太好了!等了四天,都閑出鳥來了!”
“兄弟們,該上場了!”
在徐子瑛和扶瑤的帶領下,抬著做好的木筏來到海邊,選出幾名較有實力的家伙作為小隊長,準備跨海搶島。
四天前,唐伯樂、何禾、龍棠三人去北邊的大欽島探查,若適合登陸,便傳回消息,這邊大部隊再跟上。
無人愿意留下,五百多人操著簡陋的筏子,有些滑稽可笑,卻又氣勢洶洶。
沒辦法,后天嘛!
不快也不慢的跨過二十公里距離,本做好了戰斗準備,結果發現沙灘上躺了一地傷員,哎喲哎喲的各種叫喚。
唐伯樂三人閑極無聊,竟似等了很久。雙方一碰面,才知曉事情經過。
像砣磯島這種陣容,放在世界杯里,就是傳說中的死亡之組!鳳凰山和道院的后輩翹楚能撞到一起,外加梅山這等二流勢力,概率也是非常神奇。
三人偷偷摸摸的潛入島上,很容易就套出不少信息。
大欽島登陸六百余人,死了幾十人。沒有太強大的生物,只有一只兩棲海獸盤踞于此,被圍攻而死。
他們的進度要快很多,度過前期階段,已經粗略的分出兩股勢力。
一股以道門為核心,領頭的是羅浮山沖虛觀弟子。
一股以民間法脈為核心,領頭的是六壬仙教弟子。
兩邊正不斷的試探,接觸,消耗對方實力,同時也在各自地盤進行勘探任務。他們登陸的地方,正是六壬仙教的“治所”。
“一方多是嶺南道門,有二百多人。沖虛觀是大觀,一家就占了六十名弟子。另一方有三百多人,六壬占了一百多,有絕對的話語權。”
唐伯樂簡單介紹著情況,何禾也補充道:“六壬法曾在國內非常盛行,后來遭到鎮壓,一脈逃去大馬,一脈隱于贛省。世界大變后,海外的一脈歸國,與本土合二為一,建六壬仙教,弟子眾多,實力不俗。”
眾人各有思量。
他們有五百余人,這里也有五百余人,加起來一千多。一座島只能留二百人,真要硬搶,得占據五座島才能裝下。
大家不禁看向唐伯樂和何禾,顯然默認了己方首領。
何禾沒做什么考慮,直接道:“我去沖虛那邊,讓他們加入我們。”
“有把握么?”
“不服就打,打服為止!”
得!唐伯樂以為自己就夠暴力的,沒想到這位更勝一籌,遂道:“那我去六壬瞧瞧,你們不要分兵,逐步向島內推進,爭取占據一個村莊。”
“明白!”
說罷,二人立刻起身向島內行進,到一個岔路口便要分開。
“唐師兄!”
何禾正要走,忽然一頓,問道:“你到底有什么計劃?”
“很簡單,召集人手,一座座去攻占島嶼。這里事成之后,我會留下二百人勘測,剩下的繼續搶島。”
“可我們的人數總是會超過,就算你搶完島嶼,也不夠安置越來越多的人。”
“所以啊,我們要在這個過程中淘汰弱者,強者自然會留存。”
唐伯樂也頓了頓,笑道:“按部就班很沒意思的,這樣才有趣,不是么?”
有趣?呵呵!
何禾瞧著他的背影,非常的無所謂,你為了樹立權威,統領比賽,我只是為了見識更多的高手。
岔路口,林邊。
就在倆人離去不久,空氣中忽然泛起了一層波動,顯出一個人來,卻是龍秋。
數天前,那幾位監考老師發現砣磯島陣容夸張,足以名列死亡之組時,就向主考官匯報了消息。龍秋正想看看龍棠的表現,就假公濟私了一把,自請來此。
她默默跟了好幾天,人仙修為自然不會被發現。
龍棠小有亮點,總體上中規中矩;何禾成長極快,算是一個驚喜——她倒不在乎門第之見。
不過最亮眼的,當然要屬唐伯樂。
這名弟子的基本印象,多是性情隱忍,堅毅,果斷,狠辣……不想從雪原歸來,發生了很大變化,在比賽中更是放飛自我,展現了自己的心機和眼界。
一提到心機,總覺得是個貶義詞,其實因人而異,因情況而異。
鳳凰山可不培養白蓮花,能坑死人總比被坑死的好。何況唐伯樂對師門忠心耿耿,有點野心向上爬,這都不是壞事。
龍秋將曾可兒、鄭開心、游宇等人在腦中過了一遍,要么稚嫩沖動,要么謹慎沉穩,要么默守陳規變通不足,確實需要唐伯樂這么個人物。
空氣又是一陣波動,龍秋已經離開了大欽島,卻是不必再觀察了。
(啊,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