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縣接到消息的時候,戰爭已經開始了。
清平府作為最東面的一座城市,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橋頭堡。十萬大軍加上數十位神游期高手和數百位各級修士,一夜攻占了東元國的邊境縣城,隨即長驅直入,連下兩府。
與此同時,啟元國動用了百艘飛舟,強渡通天河,也在北面燃起戰火。
等東元國反應過來時,已經丟掉了四府之地!
陰謀!從三年前啟元國派人求親,就徹頭徹尾是個大陰謀,雙方國主達成的條件之一,便是兩國聯手瓜分東元!
消息傳來,鹿鳴人心惶惶,雖距前線很遠,但也被戰爭的陰云所籠罩。陳家算好的,因為陳靖在清平府擔任著重要角色,為大軍籌集、調運糧草,儼然后勤方面的核心人物。
陳嫣也專門來信,讓母親安心。
與老百姓相比,大大小小的宮觀已經掀翻了天,尤其那些半大少年。我是來修道的,結果一紙軍令,就讓我去前線生死相搏?
不少人連夜出逃,結果都被抓回來,按逃兵處置就地正法!
鹿鳴觀也差不多,郭可敬親自動手殺了小十一和小十二,勉強震住了人心。大家迷茫不安,惶恐度日,既盼著大軍早日到來,給自己一個解脫;又希望永遠不要來到,不必去戰場送死。
夜,后院。
顧玙踩著濕重的水氣,快步走到一間屋前,伸手扣門。
“進來!”
“吱呀!”
他推門而入,行禮道:“教習,您找我?”
“嗯,坐吧。”
荀玉放下手中書卷,見對方一如既往的淡然清澈,毫無雜質,不禁笑道:“本想勸慰勸慰,看到你這樣便放心了。找你來不為別的,你已經銘刻了五十道符文?”
“是,共五十三道。”
“如今資源全部開放,還沒學的要抓緊時間。”
“宜精不宜多,這五十三道皆是弟子精挑細選,足夠了。”
荀玉也不勉強,道:“那好,我本想今年春考結束,再傳你凝神之法,但現在這情勢……罷了,你且看來!”
她取出兩幅畫軸,刷的展開。
一幅是一團熊熊火焰,火焰中有一朵金色蓮花,任其灼燒熱浪,我自悠然綻放。
另一幅是一片幽暗的大海,一只石頭般的大龜伏在水中,周遭濁浪翻滾,身體卻屹然不動,看爾桑田變幻。
兩張畫的風格都很抽象,筆墨線條極為粗獷,色彩隨意,但細看去,又能品出一絲玄妙的味道。
“這是,符?”顧玙問。
“不錯,這兩張都是符,專為傳道而用。里面蘊含著兩種神意,你照著存想,便是沖擊凝神的方法。”
荀玉點點頭,講解道:“一幅為陽,重在熾烈;一幅為陰,重在深幽。你習的都是水行術,選第二幅如何?”
“謝教習指點!”
“好!”
荀玉突然伸手一指,似從圖中抓取了一道神韻,又投入對方腦中,“你積累已足,但沖擊關卡并非易事,莫要急于求成,去吧!”
“是!”
無論荀玉的目的如何,對自己真是沒話說,他也由衷感謝。待退出房間,顧玙就把“莫要急于求成”丟在腦后,迫不及待的跑到飛瀑下面,開始修習高級的存想法。
夜深人靜,四野漆黑。
尋常人連瀑布都看不到,只能見一道白影晃動,伴隨著轟隆隆的悶雷聲。顧玙經過三年淬煉,早非之前的菜鳥,很快進入存想狀態。
此番與之前不同,一點靈光從識海中躍出,講自己的神魂完全吞沒。他意識一暗,然后發現四周漆黑,水氣濃厚,耳邊濤聲陣陣。
自己竟然化身為那只大龜,伏在廣闊無際的大海中,受那濁浪百般沖擊。
一時間,他身形不穩,似有被浪濤卷走的意思。
“嘖!”
身為一個80級老怪,各種場面見的多了,略想了想便領會了正確方法。當即忘我獨神,緊守靈臺不滅,連意識也慢慢沉靜下來。
不知不覺,四周的沖擊力小了很多,濤聲也逐漸消失。
迷迷蒙蒙間,竟不知自己是人是龜,不知自己來于何處,去向何方。而他的神魂緩緩上浮,好似與天地相連,剎時間,意識又變為清醒。
顧玙不曉得自己有沒有睜開眼,但他確實看到了。
眼前是一片蒼茫大海,天空陰得沒有一絲光亮。晦暗的波濤從四面八方涌來,在腳下翻滾咆哮,卻聽不到半點雜音。
他好像沉到了黑暗里,沉到了大海中融為一體,各種情緒離他而去,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這片海,以及這個深幽的靈魂。
一直存在著,百年,千年……
不知過了多久,顧玙睜開眼,天光已然大亮,只覺神清氣爽,體內有一股虛虛實實,若有若無的東西在砰砰跳動。
“凝神境,原來如此!”
講的直白些,采氣期只能運用真氣,凝神期卻可以調運神魂。而這個存想法,不僅是突破法門,更是日后修習的功法。
他瞧了瞧時辰,過去了半日左右。
“比想象中的要簡單許多,不知軍隊何時過來,看來真得抓緊時間了。”
顧玙閉上眼繼續修習,不一會,身上散發出一股深幽的氣息,連帶著肉身也忽隱忽現,詭秘莫名。
兩日后,清晨。
一股黑色洪流從北面而來,繞過縣城,直奔鹿鳴觀。郭可敬早收到消息,帶著眾人在門前等候。
不多時,只見一隊騎兵經過,跟著又是兩隊重甲步兵,然后才到了中軍。這些都是普通人,但匯聚在一起,披甲持刃,自是殺氣沖天。
“郭道長!”
幾匹馬嗒嗒嗒跑來,為首之人豹目短髯,不怒自威。此人叫薛陀,之前在宮觀修道,后投身軍中,出竅期高手,二品將軍,也是這一路軍的主帥。他態度頗為倨傲,在馬上就開口招喚。
“正是貧道,久聞薛將軍大名,真是……”
“行了,軍陣急行,就免了這套溜須拍馬。我只問你,幾日前已經告知消息,你們可準備妥當?”
“呃……”
郭可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愣是不敢發作,只得道:“稟將軍,我們都已準備齊全,隨時可以出發。”
“好!夏衍!”
他喚了個名字,一位隨軍主簿拍馬過來,道:“鹿鳴觀共十五人,名冊在此,請郭道長配合查驗。”
“有兩位劣徒怯陣逃跑,被我擒之正法,已經上報了!”郭可敬忙道。
“可有此事?”
薛陀瞅了眼夏衍,對方點頭,隨即開始點名:“郭可敬,凝神期修為,道官七品!”
“荀玉,凝神期修為,道官九品!”
“龍云鳳,凝神期修為,暫無官職……”
“嗯?”
薛陀皺皺眉,當著眾人面就道:“這什么破爛地方,連自家事都弄不清楚,此等人塞到軍中,怕是活不過一天!”
“嘿,你特么……”
龍云鳳聽了就要沖上去,被荀玉生生按住。
“xxx,采氣期修為。”
“xxx,采氣期修為。”
“xxx,采氣期修為。”
夏衍一個個點名,底下隨之應聲,然后輪到了第七個。
“陳昱,采氣期修為,入門三年……”
“陳昱?陳昱可在?”
喊了半天沒人應,薛陀面色一沉,問:“他人呢?該不會臨陣脫逃了?”
“稟,稟將軍,師兄在后山修煉呢!”陸小蓮哆哆嗦嗦道。
“修煉?早不修,晚不修,偏等這個時候才修?我看就是臨陣脫逃,理應……”
“將軍!”
郭可敬臉都綠了,忙道:“那陳昱絕不會脫逃,我這就將其擒來。”
“哼!你們倆也去,我倒要見識一下是什么人物!”
薛陀揮揮手,兩名凝神期修士出陣,跟著郭可敬奔往后山。
青山,飛瀑。
顧玙一坐便坐了數日,存想那幅玄龜觀海圖。
玄龜觀海,講究一個深幽,與水行相得益彰。再加上他神仙級的經驗和心境,簡直一馬平川,毫無阻礙。
此刻,他仍在繼續存想,神似玄龜,以觀滄海。
他只覺自己的神魂越來越純粹,越來越緊實穩固。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發現海面漸漸平緩,濁浪幽潛,最后變得一片廣闊,平滑如鏡。
一瞬間,顧玙心有所悟,試著調運神魂。
一直以來,便如玄龜屹然不動,但此時竟微微顫動,跟著向前邁了一步。這一邁,好似什么桎梏被打破,從里到外激靈靈一抖,神識與天地之氣連通,從未有過的清明透徹。
而這股透徹,又反哺于血肉經絡,每一塊肌肉每一寸皮膚都在雀躍跳動著。
顧玙神念一動,意識頓時從滄海中無限拉扯,仿佛一幅畫面距自己越來越遠,最后雙目睜開,仍是那飛瀑之下。
一切都沒變化,但他現在觀之,好似感官重生,靈魂洗滌,處處都透著一股清新絕倫之感。
“真氣漲了數倍,皮肉骨骼也堅韌了很多,神魂更是如指臂使,運用自如……”
他粗略感受了一番,嘆道:“存想法能帶動內外提升,全身得益,難怪能成為這個世界的根本。”
“不知觀中如何,也該回去了,不過在此之前……”
顧玙站起身,望著那道陪伴自己三年的飛瀑,眼中神采莫名。他剛想動作,忽覺三道氣息從遠處飛來,轉瞬即至。
下一秒,郭可敬那張氣急敗壞的臭臉就出現在跟前。
“陳昱,你好大的膽子!”
(冇了,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