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絲如簾。
鳳凰山西麓的一座墓園里,擠滿了前來掃墓的弟子。
后人們點燃特制的白紙錢,不畏雨水的燃燒起來,淡淡青煙升起,與幽冥溝通,仿佛真的傳遞到了親人那邊。
這是門派內部的公墓,一方方石碑整齊排列足有上萬塊,刻著不少熟悉的名字:水堯、郭飛、李冬、閆涵……其中又有一處不同,墓主人并非弟子,算是唯一的特例。
杜韞、杜晦姐弟倆帶著各自的后人,站在這方墓碑前默默出神,待紙錢燃燒干凈,才抹身離開。
他們沒有回后山,而是拋出兩片細長竹葉,竹葉落地化成兩匹青駒,神峻不凡,活靈活現,只是蹄下不著塵土,似御風而立。
二人抱著孩子翻身上馬,青駒嘶鳴,踏著微風細雨一溜煙的奔到山下,速度竟不亞于一件優質的飛行法器。
此乃隔壁綠石谷的最新產品,那竹葉非木是蠱,可化各種騎乘靈獸,名青竹追風蠱。一經推出便大受歡迎,很快普及了整個夏國。
畢竟施展法器要消耗靈力,但追風蠱不需要,使用期限與壽元相等,容易培養價格低廉,死后再買新的便是。
他們很快到了鳳凰集,先回方家老屋打掃了一遍,又轉到另一座院子細心打掃。
話說方叔和方嬸早已故去,方晴晚年回白城獨住,活了一百零三歲無疾而終。兒子在京城居住,孫子孫女卻拜進了鳳凰山,而現如今,連他們都有自己的兒孫了……
仙歷一百五十年,距顧真人飛升,整整過了百年!
“奶奶,我們剛才看的是誰呀?”
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拿著抹布,莫名其妙但非常聽話的用力擦著一張桌子。
“是我的奶奶呀。”杜韞笑道。
“那我們叫什么啊?”
“那輩分可大了,你們得叫老祖宗。”
“哇,老祖宗!”
小姑娘驚嘆,也不知懂沒懂這個概念,反正很厲害的樣子。
“就像我跟你們的關系一樣,她也是我最親近的親人,等你們長大了,也要記著給她掃墓,然后來擦一擦桌子。”
“可我們為什么要來這里擦桌子?”
“這屋子的主人是她哥哥,在很多年前就離開了,這算是人間……哦不,這是她唯一的念想。”
杜韞忽然變得很嚴肅,蹲下身道:“你要記住,不管以后在哪里,每年一定要回來看看。”
“哦!”
小姑娘懵懂的點點頭,看著自己的人仙奶奶提水掃地,抹坑洗灶,忙得不亦樂乎。
不多時,外面的杜晦和孫子打掃好了院子,進來道:“差不多了,走吧。”
“嗯。”
四人關了門,剛出胡同沒幾步,杜晦就接到一張傳訊符,喜道:“找到玄龜了,在渤海口!”
“好,這次絕不能讓它跑了!”
杜韞放出追風蠱,自行送孩子回山,跟著雙雙施展遁法,急速趕往渤海。
二人趕到最東面的一個港口,又繼續往海上探尋,飛了數十里便見一艘中型飛舟停在空中,上面印著鳳凰山的標志。
而海面上,已是濁浪滔天,轟鳴如悶雷滾滾,一只碩大的玄龜翻江倒海,兇威凜凜。
玄龜,其狀如龜,鳥首虺尾。虺,是一種毒蛇。
據《太玄寶典》記載:“北方有滄海,滄海生玄龜,玄龜吐真氣,真氣化神水,神水生腎。”
就是說,這種龜吐的口水,可以補腎……
哎呀厲害了!
“孽畜,愧為天地靈物,今日必將你拿下!”
玄龜四周圍了一圈人仙,現任掌門游樂天親自坐鎮,他乃神仙修為,與其正面斗了一會,慢慢引到埋伏圈。
那玄龜與鳳凰一樣,也是天地所生,造化之靈,實力不算太強,怎奈一身龜甲防御奇高。
它不知是計,見游樂天頻露敗相,連忙追殺上前。而驟然間,四方海域升騰,如煮沸了一般,法陣開啟,氣息翻騰,將其牢牢困住中間。
正此時,那飛舟也緩緩移動。
靈氣復蘇的前五十年,是大變革期,之后社會穩定,修仙文明飛速發展。在眾多大佬的努力下,科技與修仙雖未完全融合,但已經破解了不少難題。
主體思路就是,運用科學的思維,來開發修仙產品。
這飛舟便是用近百只異化猛禽的骨骼煉化為骨架,以珍稀靈礦為各種部件構造,最終研制出的一種大殺器。
而得益于夏國政府最初制定的可持續發展戰略,堅決將各種靈礦列為戰略儲備資源,使得一百年后的今天,夏國物產豐富,修行昌盛,是當之無愧的氣運之國。
只見飛舟慢慢飛到上空,玄龜雖不能動,神通卻還有,張嘴噴出一道黑色水柱,又急又快。
那飛舟忽地一閃,如幽靈般消失,再出現時已停在玄頂,跟著探出一根粗大的炮管。
漆暗茫茫的宇宙,雖然無光,卻不顯得詭秘陰森,反而呈現出一種濃墨般的通透質感。
一個女子忽然鬼魅般出現在虛空,左顧右盼,面帶疑惑。
“這是哪兒?我已征服萬國,一統神界,莫非還在格蘭大陸?”
女子漫無目的的兜兜轉轉,飛了不多時,忽見前方有一點光亮,正詫異間,那光亮越來越近,居然是一艘超科技感的飛船。
體積不大,可能是日常巡邏用的單人飛船。
“臥槽,外星人!”
女人的神情忽然變得很難以描述,見飛船停在跟前一動不動,也似在思考這只生物的來歷。又過了一會,才有一只金屬球飛了出來,然后裂開數瓣,活像個喇叭花。
“你是誰?在這里干什么?”
許是見她黑發黑瞳,面貌獨特,居然傳出了純正的夏國語。
小球見她不應,又換了種聽不懂的語言。
還不應,正想再換一種……忽見女子一把抓住金屬球,道:“這東西不錯啊,還能自己翻譯。”
“警告!警告!立即停止目前行為……警告無效,攻擊程序啟動!”
一束光毫不猶豫的射出,但那女子早已消失,不知用什么方法鉆進駕駛室,正坐在一只目瞪口呆的章魚怪旁邊。
“法術……你是地球人?”章魚哥顯然見多識廣。
“地球?哼!”
女子冷然道:“本座乃拉萊耶之主,偉大的舊日支配者,格蘭世界的大破壞神,江小堇!”
“嗯?”
龍秋剛從一個全是巨蛇的位面出來,又看到了一個全是巨樹的奇異星球。
哦,應該說整個星球就是一棵巨樹。
她在外面觀察了半天,看不出什么東西,索性飛入其中。一路竟然沒遇到任何障礙,突破氣層后,發現里面濃密參天,郁郁蔥蔥,巨樹身上又生滿了許多巨樹,一棵便似一座城大小。
她隱匿身形,飛了一會忽聽一陣打斗聲傳來,伏在暗處一看,卻是兩伙人形生物正在拼死肉搏。
皮膚呈淡青色,或草綠色,或淡藍色,雙耳尖尖,眼睛碩大,體高皆過兩米,大手大腳,后有長尾。兵器相當原始,粗糙的矛、槍、斧頭,戰斗方式也很野蠻,只在少數幾人中散出一絲超凡能量的氣息。
一伙較多,一伙較少。少的那邊拼命抵擋,似護著最里面的一個雌雄,懷里還抱著幼崽。
打了不多時,弱勢的一方愈發支撐不住,不禁面露絕望,幼崽也嚇得發出如象鳴般的哭聲。
就在對方要趕盡殺絕時,忽然釘在原地不動,然后驚恐的發現自己足下生根,仿佛長在了樹上,跟著一層層葉片向上包裹,瞬間成了數十只粽子。
那些人死里逃生,又驚又奇,龍秋遂顯出身形,更惹得一番躁動。
“這是何處?”她直接用神念發問。
“萊,萊茵特城……”
那些人愈發震驚,小心翼翼道:“您是哪位大人?”
“我……”
龍秋頓了頓,問:“你們有沒有見過與我相仿的生命體?”
對方十幾人嘰里咕嚕交流了一番,最后推出一位老者,恭敬道:“百年前曾見過一次,與您一樣是黑發黑瞳,在很遠很遠的東方。”
“東方……”
小秋沉吟,既然見過,那我就應該出了位面,到了真正的宇宙中了。
也罷,先在此停留一段好了。
“多謝前輩!”
虛空之中,長生和顧小飛齊齊拱手,對著一位身穿魔法袍的老外致謝。老外點點頭,邁進一道光環消失不見。
待他走后,長生方道:“我們運氣倒好,那人雖是西方賢者,卻也是地球飛升而來。聽他所言,這里便是我們要找的地方,只是空間無窮大,不知坐標,無法聯絡。”
“不知師父她們到了何處,我們不如先立洞天,有個立足之地再說。”小師姐道。
“也好。”
這五人去探索萬界,經歷并不相同。另三人皆已走散,唯長生和小師姐幸運,一起進入了一方位面。
如今卻是晉升地仙,尋父尋母尋師弟來了。
一道流光飛出了星源,產生的強大力量使得星云翻騰流轉,吸附于身后,好似一顆璀璨的流星。
流光化形,正是顧玙。他見到茫茫宇宙,一時竟有恍惚之感,緩了片刻才恢復清明。
星源內含大道三千,而他修煉過赤陽劍決,唯獨對火之規則親近。他不知在里面呆了多久,但總算沒有白費。
“呼!”
顧玙攤開手掌,一團仿佛透明的火焰立在掌心,帶著一股神奇幽秘的氣息。
火,是燃燒時產生的光和焰,所以它的前提便是燃燒。
但現在完全違背了這種常理,沒有任何的產生方式,就一團最純凈的火焰立在他的手掌上。
這團火的構成,便是最原始的炁。
“俗話說大道三千,我才領悟了兩種。天仙號稱無限接近于道,那得領悟多少種規則才能達到天仙境界。”
顧玙搖搖頭,嘆道:“仙路漫漫,踏過一關又一關,竟似總也看不到盡頭。”
他慨嘆一番,身形一晃便回到自家洞天。
九如一干人自是歡喜異常,而老顧方才得知,自己這一去,竟過了整整百年!也就是說,從打飛升開始算,已經過了一百二十年。
在地球時,修士只爭朝夕,因為生怕在自己壽元耗盡時,還沒有突破境界。但在長生界,完全沒有這種顧慮,壽命近乎無限,有大把的時間用來修行。
到此刻,時間對顧玙真正喪失了意義。而他回來后也沒什么事情可做,修行、教授弟子、查看三界或外出訪友……
轉眼又是百年過去。
日子過的很慢,也過的很快。星源、星墟可遇不可求,他更多的是靠自行參悟,經常一坐便是數年。而隨著玉虛宮眾人的逐漸成長,個個可獨當一面,自己也慢慢少理俗事。
這一日,顧玙難得出關,正在玉虛宮第一層為眾弟子講法。
因為九如、唐伯樂等人經過二百多年的研究嘗試,總算摸到了突破門檻。再加以時日,必能參悟劍之規則,成就地仙。
一方勢力的大小,從某種程度上就是看地仙的多少,待九如等人晉升,顧玙便可以擺脫底層位置,真正的形成一股小勢力。
所以近年來,玉虛宮眾人的心氣格外高漲,恨不能立刻傲視群仙,屹立長生之巔。
“無為而求,安靜五臟,和通六腑;精神魂魄固守不動,乃能內視反聽,定志思之太虛,待神往來。以觀天地開辟,知萬物所造化,見陰陽之終始,原人事之政理。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牖而見天道;不見而命,不行而至;是謂道知……”
“轟!”
他正講著,眾人耳邊忽響起了一聲雷音,初時細如蚊吶,似有似無,但不過兩三息時間,就變得清晰可聞,蘊含的浩然剛大之氣就跟錘鑿斧劈一樣,直接掀開頭皮,震顫著眾人的神魂。
“轟!”
“轟隆隆!”
大部分弟子面露驚疑,不知是何方神仙到訪。九如卻全身一顫,蹭的站了起來。
一向飛揚無雙,無所匹敵的九如居然有些慌亂,看看天空看看地面,最后將目光停在父親身上。
顧玙只微微抬頭,看著那紫蛇狂舞,雷光閃爍的洞天之外,聽那雷音愈發狂烈,似要將整個玉虛宮轟塌。
眾人更驚奇的發現,祖師居然笑了笑,也緩緩站起身。而緊跟著,從天外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顧玙,出來打一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