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過去,夜幕降臨,天邊的黑幕漸次襲來,翻滾涌動著,一點點侵蝕木骨都束,直到將整座城池吞沒,與荒野融為一體。
夜風吹過,卷起陣陣惡臭,那是腐尸的味道。
每天都有人餓死在城中不起眼的角落,炎熱的天氣,一兩天尸體就會浮腫,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尸臭,彌漫在城市的空氣中。
夜空中有禿鷲盤旋,隨時準備俯沖而下,享受一頓美食大餐。人們絕望地看著空無一物的餐桌,對頭頂盤旋鳴叫的禿鷲視而不見,眼中全是麻木。
這座白城,已然腐朽。
漆黑的小巷中,時有狗吠傳來,顯示那里又在發生一場惡斗。
爭奪的或許只是一塊硬邦邦的面包。
稍傾,狗吠戛然而止,顯是因為這狗“太不識趣”,以至遭了毒手。
“倒是一頓豐盛的晚餐。”
白天的流言,加速了城中百姓的不安跟騷動,就算黑夜降臨,全城百姓依然難以入睡,互相打探消息,尋求出路。
走投無路的百姓,已經準備強闖城門了。
就在此時,又有一則流言在百姓中間流傳,讓人心驚肉跳。
“聽說了嗎?西城門守將被家人說服,明天清晨時分會悄悄打開城門,放家人出城。”說這話的人聲音壓的低低的。
“真的?那我們不也能跟著出去。”得到消息的人同樣抑制不住興奮心情。
“早點準備吧,明天肯定是人擠人,那守將也不敢一直開著城門,能不能逃出生天,就這一次機會了,可千萬不能錯過。”
“明白,我這就去收拾細軟,連夜守在城門附近。”
“好,城門口見。”
類似的對話,不斷在城中上演。
如此,一股暗流悄悄成型,必將匯聚成汪洋大海,沖垮一切。
城內黑蛇衛密探得到消息,這才感到事情不大尋常,連夜將情報送到城外。以他們的職業嗅覺,隔著老遠就聞到一股陰謀的味道。
狄青得報,顧不上休息,連夜升帳議事。
“諸將以為,該如何應對此番變故?”狄青雖是主將,卻從不獨斷專行,而是先問一下諸位大將的意見。
呂布作為副將,坐在左手第一位,兼且出身禁衛軍,天然就比尋常將領高上一級,凜然說道:“如果情報屬實,干脆就借著這個機會殺進城中。”
兩軍長期對峙已經讓呂布有些不滿,這種打仗方式讓這員猛將頗不痛快。
“不妥。”說話的是索馬里兵團的一位師團長,“真要城門大開,到時城門附近必定擠滿百姓。大軍沖殺進去,怕是要陷入人海之中,掙脫不得。萬一敵軍在城門附近設伏,豈不糟糕?”
呂布輕蔑地看了這位師團長一眼,傲然說道:“別人沖不進去,禁衛軍一定沖的進去。管它有沒有埋伏,殺了便是。”
這話說的,當真是霸氣十足。
呂布統領的禁衛軍第三軍團被王上賜名“龍血戰騎”,是一支不弱于虎豹騎的精銳騎兵,他這般夸下海口,倒也不算魯莽。
以龍血戰騎之彪悍,確實有把握沖進城去。
一旦守住西城門,木骨都束必破,此戰必勝。
那位師團長被呂布說的滿臉通紅,卻找不到反駁之語,尷尬不已。
就連狄青,有那么一瞬間都有些心動。兩軍長期對峙,對糧草的消耗是非常恐怖的,索馬里境內的糧草也不是能無限搜刮。
真逼急了,搜刮狠了,那些百姓也是會造反的。
“這一仗,確實不宜再拖下去。”
只是狄青生性謹慎,師團長說的也并非沒有道理。憑直覺,狄青覺得木骨都束城中接連發生的幾件事情太過蹊蹺,滿滿都是陰謀的味道。
貿然進城,著實不妥。
王上將二十萬大軍托付與他,狄青不敢稍有差池。只是這般硬生生地回絕呂布的提議,又有些不妥,讓狄青很是有些犯難。
好在索馬里兵團中也有眼力勁強的將領,眼見主帥皺眉不語,就猜到是不同意呂布的提議,只是不便明說,駁了呂布的面子。
這種時候自然要他們這些手下出面解圍,出列說道:“將軍所言不無道理,龍血戰騎也確實戰力無雙,足以沖進城內。”
聽到這,呂布暗暗得意,臉上的表情都快藏不住。
“只是一點,這般做會造成大量平民傷亡,而且極易引起城中混亂。王上命我等前來攻城,要的是一座完好無缺的巨城,而不是一座民心盡失的荒廢城池。因此末將以為,沖擊城門一事,還需慎重。”這位師團長說的比較委婉。
呂布聽了,神情一滯。這員猛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上一人。真要壞了王上大事,他呂布可擔待不起。
“這……”
對方搬出王上壓人,呂布卻是不好再辯駁,只是滿臉的不甘心。
狄青贊賞地看了那位師團長一眼,讓對方心中一激靈,暗自興奮不已。
安撫好手下,狄青轉頭看向呂布,笑著說道:“這樣,將軍還是準備一支三千精騎,明日看情況再做決定,如何?”
呂布也非不識好歹之人,話說到這份上,只能點頭同意。況且真要對城門沖鋒,呂布也沒有百分百把握,也就不再堅持。
議到這,還是沒說出個解決之道來。
狄青卻是已經拿定主意,道:“我看這樣,我們連夜在西面清出一個口子來,引導出城的百姓轉移至大軍后方,再在后方設置幾個大的粥棚,免費供應熱粥。這樣的話,這些百姓應該不會胡來。”
木骨都束除了東面臨海,其余三面都被大夏軍隊團團圍住。中軍營帳就設在西面,跟東面海上的大西洋艦隊遙相呼應。
百姓想要出城,勢必要穿過大夏軍營地,故而要提前預備好。倘若讓百姓亂哄哄一口氣沖出去,天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
對饑腸轆轆的百姓而言,熱騰騰的粥,就是一個絕佳的“誘餌”,引導百姓趕往大軍指定地點集結,不至于亂作一團。
不得不說,狄青的設想出發點還是好的。
只是一些事情往往會處于人的預料,讓人措手不及。
“這個主意好!”
其他將領跟著點頭贊同。
狄青神情突然一肅,跟著說道:“放百姓出城是一回事,可也不能馬虎大意,更不能讓索馬里國王混在百姓中,悄悄溜出城外。”
摩洛哥一戰,摩洛哥國王就是混在百姓中逃走的,逃到鄰國阿爾及利亞,還組建了一個流亡王國,給朝廷帶來不少麻煩。
至今余波不斷。
這一仗,狄青自然不能重蹈覆轍,如果再讓索馬里國王跑了,那他狄青怕是要被其他將領笑掉大牙。
“既然開了口子,就要設立關卡,對出城百姓進行一一盤查,嚴防可疑人物混入人群之中,渾水摸魚。”狄青吩咐道。
“諾!”
軍議結束,軍營就行動起來。
對隨軍攜帶大量工匠的大軍而言,做這些事情并不如何費力。唯一麻煩的,就是要連夜清走一些軍營。
大軍駐扎,軍士是非常容易緊張的。
往往一個風吹草動,就可能引起營地騷動,更何況是連夜移營。倘若不是大夏軍隊訓練有素,狄青還真不敢這么做。
就算這樣,也一直忙到后半夜,方才告一段落。
八月四日,木骨都束西城門。
天剛蒙蒙亮,西城門附近就已經聚集起成千上萬名百姓。
百姓并不傻,在城門打開之前,并未大大咧咧地出現在城門附近的街道上,而是一個個躲在附近的民房中。
他們擔心,那守城將領見到這么些人,不敢放行。
寂靜的街道看似空無一人,實則被無數雙眼睛默默注視著,尤其是那城門,更是全城焦點。
倘若目光真能聚焦,那城門怕是要被點著了。
木骨都束臨海,每天早晨都有薄霧。稀薄的霧氣在寂靜的街道上下騰飛,朦朦朧朧,很好地掩飾了房屋中藏著的人群。
每座房子里都是人擠人,就連房梁上都坐滿了人。
為了出城,很多人就在房梁上蹲了整整一個晚上,連覺都不敢睡。大家都在等,等那城門守將的家屬到來。
直到早上七點,街道上依然空無一人。
“怎么還沒來,不會消息是假的吧?”有人開始擔心,畢竟只是一個傳言。
也有人開始祈禱,“不會的,一定會來的。”
那一家子人,到一下成了全城的希望。
就在人群焦慮不安時,寂靜的街道上突然傳來獨輪車跟石板路碰撞的聲音,吱吱呀呀,在空曠的大街上頗為引人注目。
人群一震,探頭向門縫外望去。
果真見到一行人推著獨輪車,帶著行李,悄悄地往西城門而去。
“是他們!”
“他們來了!”
“他們真的來了!”
人群一邊迅速傳遞消息,一邊按耐住心中的興奮,一些人緊張的甚至說不出話來,喉嚨陣陣發緊。
望向那家人的目光,簡直就像看上帝一樣。
所有人蓄勢待發,就等著城門打開的那一刻,以最快的速度沖出城門,逃出升天,逃離這個讓人窒息的人間煉獄。
霧氣,開始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