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哥的屋子回來,王良璟愁眉苦臉。
“好好的一家人,就要散了,我真是不孝啊!”王良璟用力錘著胸膛,發出咚咚的聲音,滿心慚愧。
妻子白氏臉色也不好看,她倒不是不愿意分家,而是心疼孩子,晚上的時候,她拉著王洛湘,斷斷續續,問了一個多時辰,把離開家之后發生的事情弄清了。
白氏被氣得一夜沒睡,眼泡腫得通紅。
“分家好,早就該分了!”
“唉!”王良璟用力嘆息,“你也別生氣了,二哥這次倒了霉,欠了那么多錢,都不知道怎么還了。”
王良璟猶猶豫豫,不停偷眼看妻子,仿佛有話含在舌尖兒,怎么也說不出來,一臉的抹不開……
和丈夫生活了十幾年,白氏哪里不清楚他想什么。瞬間臉就黑了下來,怒沖沖道:“我可告訴你,不許打歪主意!”
王良璟更加為難了,“他再不好,那也是我二哥,要是能幫還是要幫他……”
“不能!”白氏把聲音提高了八度,急得淚水都留下來了,“家里,家里!你眼里只有兄弟,就沒有我們娘們!寧安這次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想起來我這心就跟刀割似的。這兩處鋪面是我爹留給外孫的,過些日子就送寧安去學堂,他要是能讀書就讀書,不能就抓緊給找個媳婦,成家立業。寧澤也四五歲了,放在有錢人家也該發蒙了,你就忍心自己兒子一輩子受苦受窮?”
白氏搶白幾句,說的王良璟面紅耳赤,仰著頭,半天痛苦搖搖頭。
“算了,算了,分就分吧!”
沉默一會兒,王良璟又道:“二哥遇到了難處,無論如何,分家的時候,要多讓著他一點,你看成不?”
話到了這份上,白氏能反駁嗎,只能氣呼呼道:“反正我是外姓人,分不得你們家的錢,有那兩間鋪子,也夠孩子們用了,你們家的事我不管!”
……
原來分家的最大阻力就是王良珣,突然他們兩口子答應了,大伯王良珪自然一百個同意,上下攛掇,老爹王良璟雖然不愿意,但是也沒有辦法。
王家上下又都湊在了祠堂,才兩三天的功夫,王老太太憔悴了許多,臉上的老年斑更多了,頭發也稀疏凌亂,看得王良璟眼圈發紅。
“奶奶,都是孫兒們不孝,讓長輩替我們操心了。”
“唉,老身這一輩子就沒過幾天舒心的日子!”她抬頭看了看二伯王良珣,用幾乎祈求的語氣道:“老二,真的非要分家不可?”
王良珣咬了咬牙,“奶奶,這不是沒辦法嗎,大哥和四弟都不愿意替孫兒還債,孫兒也不想連累他們,好漢做事好漢當,還是分了吧!”
王老太太沉默了許久,又看了看兒媳婦許氏,許氏也五十幾歲,看精氣神,比起王老太太還差。
“娘,媳婦沒什么說的,只是老二雖然犯錯,還算有些擔當,不能讓孩子太苦了。”
王老太太點了點頭,無奈道:“分吧,分吧,都分了干凈!”
王良珣和媳婦對視了一眼,從懷里掏出一份文書,笑著送到了大伯的面前。
“大哥,你看看吧,這是小弟擬的分家文書,你要是同意,就畫押吧。”王良珪拿在手里,他識字不多,勉強把大意看了一遍,想要畫押,卻又遲疑了。
“老四,你也看看。”
王良璟伸手接過來,黑著臉道:“我又不認字,看了也白看。”抬頭看了看王良珣,“二哥,咱們再想想辦法,對了,你不是去衙門告狀了嗎?官府怎么說,要是能把錢追回來,或許……”
王良珣擺手,不耐煩道:“四弟,衙門口沖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想讓官老爺給咱們做主,那不是做夢嗎!你還是快點簽了吧!”
王良璟心里遲疑,當初自己去告訴二哥去衙門告狀,他可是感激涕零,抓到了救命稻草,怎么兩天的功夫,就變了嘴臉,十分的不耐煩,真是奇怪啊?
他心里疑惑,遲遲不下筆,崔氏冷笑道:“他四叔,你愿意替我們出錢?”
王良璟臉上一紅,只好拿起筆,剛要畫押,卻發現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腕子。
“是寧安?”
“先別忙。”
王寧安把文書拿在手里,看了一遍,突然呵呵一笑,“二伯,你想讓我爹和大伯蹲監牢嗎?”
王良珣怒氣沖沖,“大人說話,有你插嘴的地方嗎?”
王良璟不明所以,急忙拉著兒子,責備道:“寧安,胡說什么?”
“我可沒有胡說,別籍異財,朝廷自有法度,父母長輩在,子孫別籍異財者,徒三年,若祖父母,父母令別籍,徒二年,子孫不坐——意思就是父母安在,子孫提出分家分產,要徒刑三年,父母下令分家,徒刑兩年,與子孫無關。今太奶奶,奶奶都安在,如果我爹和大伯畫了押,就是他們兩個要求別籍異財,可是三年的徒刑啊!”
王寧安說完,把文書往桌上一扔,退到了王良璟的身后,不用他多說,王良珪就跳了起來,氣得咬牙切齒。
“好你個老二,你安的什么心?我們不幫著你還爛賬,就要陷害我們,你的心怎么那么狠!幸好寧安聰明,看出了問題,要不然我們都被你騙了!”
王良珣被罵得老臉通紅,讀了十幾年的書,他哪里不知道別籍異財法,出于以仁孝治國的理念,歷代對于分家析財都有嚴格的限制,尤其是有些子女在父母死后,為了爭奪財產,甚至不顧老人喪事,孝道全無。還有兄弟因為財產大打出手,鬧出了人命。
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在宋刑統之中,對別籍異財有著嚴格的規定。當然規定是規定,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分家的現象還是十分普遍的,官府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畢竟不合法就是不合法,雖然接觸沒幾天,王寧安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二伯一家的。
他們突然一反常態,張羅分家,這里面就有鬼!
王寧安不知道他們打什么算盤,但是小心總不會有錯的。
“哪有那么多的講究,這些年分家的還少了,衙門幾時管過?”
“那可不一樣!”王寧安輕笑道:“二伯不是還要考科舉,光宗耀祖嗎?分家的罪名背在身上,那可是一生的污點,萬一被御史抓住,一輩子的功名可就完蛋了,馬虎不得!”
王寧安當然不認為二伯有希望蟾宮折桂,他這是為自己打算,畢竟上輩子寫過歷史文,對待古代的一些規矩心里還是有數的。
王良璟不會用那么險惡的用心去揣測二哥,卻也知道小心為妙。
“二哥,確實我和大哥都不方便提出分家。”
王良珣這個氣啊,他狠狠瞪了王寧安一眼,王寧安也不害怕,大模大樣和他對視。
“四弟,你不愿意,那就只有讓奶奶畫押了。”
“什么?”王老太太被氣得拍案而起,你們要分家,不攔著就夠意思了,居然還要主動下令,做夢去吧!
再說了,剛才王寧安不是說了,就算長輩下令分家,也要徒兩年!
“老二,你想害死奶奶不成?”王老太太唉聲嘆氣,悲痛不已,“這是怎么了,老身做了什么孽啊!”
王良珣和崔氏互相看了眼,崔氏忍不住抽泣起來,“奶奶,我們自然是不想分家,可是大哥和四弟逼著,我們也沒有辦法……”
把鍋摔倒了王良璟和王良珪的頭上,王良珪黑著臉,心說想分家還不成了?他一抬頭,看到了王寧安,對了,這小子剛剛滔滔不斷,沒準他有主意。
“寧安,你說要怎么辦?”
王寧安受夠了二伯一家,能分趕快分了,省得被他們牽連。
“大伯,按照朝廷規矩,祖父母,父母令子女別籍要受到懲罰,可是令后輩異財就沒有罪責了。可以分財不分家,各房獨自承擔花銷開支,當然賺了錢也歸自己享用。畢竟三伯沒有在家,冒然分家,他的那一份家產也不好處理。”王寧安尋思著說道。
聽完他的話,王良珪一拍大腿道:“就這么辦了,趕快分家產吧!我都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