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新得到了一個官職,翰林學士、吏部員外郎、河北東路提舉常平司……好長的一串,是個什么玩意呢?
要想弄清楚,就要先搞清楚宋代的官職,趙大欺負孤兒寡母,得國不正,趙二欺負大哥,欺負侄子,比趙大還不如,虧心的趙宋皇帝為了防止別人效仿他們,就發明出一套復雜無比的官制,弄得權責分離,亂七八糟,好方便皇帝掌控。
詳細的暫時不說,歐陽修的這三個職位分別對應職、官、差遣,職用來待文學之選,說白了有些像學歷,官本來是明確職權品級的,趙家皇帝把職權分開,吏部員外郎僅僅代表歐陽修的俸祿和品級,他實際做的是管理河北東路的常平倉,負責賑濟百姓,救濟黎民。
這個官職其實并不小,和安撫使,轉運使,以及提點刑獄公事同為一路的四大巨頭。
不過歐陽修心里清楚,他真正的工作只有一個,就是協助王寧安,把烈酒賣到遼國。讓他管著常平倉,正好穩定河北東路的糧價,防止大量釀酒之后,造成糧食短缺。只是老歐陽心里清楚,趙禎的擔心純粹多余,王寧安那小子做事極為小心,而且釀酒多用高粱,開墾的都是荒地。
非但不用擔心糧食緊張,還能緩解人地矛盾。
老歐陽相對輕松了,這不每天去茶館喝茶聽戲,去酒樓喝美酒,嘗美食,玩得好不快樂。這一天歐陽修醉醺醺回家,歐陽發正在家里讀書,見父親回來,連忙送上了一封書信,還有一大筐臘肉。
“好大膽子,為父不在,你怎么敢隨便收禮物?”歐陽修怒氣沖沖責備道。
歐陽發委屈道:“孩兒也不收,可是他們說這是送來的束脩,讓你無論如何要收下。”
“束脩?”
歐陽修愣了,“為父什么時候要收徒弟了,這不是胡說八道嗎!”他一屁股坐下,看了兩眼,還真別說,這一筐臘肉都是肥瘦相間的上等好肉,用紅繩系著,弄得跟結婚的彩禮似的。
“準又是有人編排老夫,都給我送回去。”歐陽修氣憤道。
歐陽發轉了轉眼珠,戰戰兢兢道:“爹,孩兒聽說,是王二郎說的,要,要請你在滄州辦學,故此才有人送來了束脩……”
“什么?”
歐陽修頓時豁然站起,王寧安那個小兔崽子太膽大了,老夫什么時候答應過了,你還敢替我先許諾了,簡直豈有此理!
他一甩袖子,就準備去找王寧安算賬,可是轉念一想,反正閑暇無事,在滄州辦學,也不失為一個選擇。
只是辦學的錢不少,最好都讓王寧安出才行!
老歐陽恨恨想到,他暫時把臘肉放在一邊,不置可否。又拿起了那封信,隨口道:“這也是王寧安送來的?”
“不是,是余伯伯送來的。”
歐陽修臉色一變,慌忙拿起書信,熟悉的字體映入眼簾,寫信的人名叫余靖,比歐陽修大了七歲,當初慶歷新政的時候,兩個人同為諫官,都以大膽直言聞名。
慶歷新政失敗之后,紛紛外調,前不久余靖被調入京中,擔任光祿寺少卿,此老關心水利,隨便就考察了一下黃河的情況,進京之后,余靖就幾次上書,言說黃河水患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
余靖離開京城幾年,物是人非,沒有人搭理他,老先生鍥而不舍,就想起了昔日的戰友歐陽修,正好他在滄州,黃河流經之地,一旦泛濫,后果不堪設想。余靖就連夜修書,請求歐陽修一起幫忙上書。
拿到了這么一封信,歐陽修頓時陷入了沉思。
黃河千年以來,泛濫不斷,尤其是大宋立國百年,河道頻頻出問題。余靖不是信口雌黃的人,如果不是問題嚴重到了刻不容緩,他也不會找自己幫忙。
可究竟該如何應付,歐陽修一時也沒有主意,他捧著書信,一言不發。歐陽發識趣退出,他剛出來,就碰上了滿臉笑容的王寧安,他手里還捧著一摞子東西,興匆匆趕來。
“快去告訴你爹,就說晚生求見。”
歐陽發沒有動,王寧安像是變戲法一樣,從身后掏出了一大袋肉干,還有一包灶糖,歐陽發立刻喜笑顏開,還主動提醒王寧安,歐陽修心情不好,怕是出了大事。
王寧安心里打鼓,他滿心希望歐陽修能留在滄州興學,有此老坐鎮,文教大興,指日可待。還能趁機把王家軍的子弟送到老夫子名下,成為文壇盟主的弟子,日后絕對是一大助力!
算計得很精明,王寧安甚至不惜先斬后奏,把生米煮成熟飯,這一次他來找歐陽修,就是不計成本,不怕代價,一定要拿下老夫子!
滿心悲壯的王寧安,見到了歐陽修,就拱手送上了一份聯名書,上千人在上面按上了鮮紅的手印。
“醉翁桃李滿天下,人所敬仰,想我滄州地處偏遠,文教荒廢,多年以來,竟沒出過一個進士,萬千孩童期盼名師,如禾苗盼春雨,醉翁就忍心讓孩子們失望嗎?這里有一千余人的畫押,拳拳之心,溢于言表,老先生人心拒絕嗎?”
王寧安把孩子們推到了前面,老歐陽還真不好拒絕,只是他看了看這邊的聯名書,又看了看余靖的那一封信,左右為難。
“王二郎,非是老夫不愿意,實在是有事情纏身。”
“還有比教化更大的事情嗎?”王寧安滿懷悲憤問道。
歐陽修苦笑了一聲,“是黃河,水患臨頭了。”
老先生沒有避諱,把余靖的信交給了王寧安。
王寧安將信將疑,從頭到尾看了起來。
越看,王寧安的臉色就越凝重,還真別說,余靖點到了要害!
從北宋立國開始,不到一百年間,黃河決口竟然達到了一百多次,平均一年一次,有時候甚至一年兩三次,老百姓苦不堪言,朝廷每年撥下巨額的治河經費,卻始終沒有成效。黃河水泛濫的情況越發嚴重。
而就在慶歷新政之后,由于黨爭耽擱,治河經費沒有落實,幾年間,黃河的情況越發糟糕。
余靖親自考察,他認為過了開封段之后,地勢平坦,水流緩慢,泥沙淤積嚴重,河床抬高,幾乎成為懸河,隋唐以來的黃河河道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如果不立刻采取措施……水患就在眼前!甚至今年就有可能出問題。
王寧安將信將疑,“真的這么急迫?不會是小題大做吧?”
“武溪兄不是信口雌黃的人!”
歐陽修沉聲道:“明道二年,老夫曾經路過鞏縣,初見黃河,地勢凸凹起伏,山巒疊嶂聳起,自西向東黃河水出三門峽,洶涌的河水在山嶺之間狼奔豕突,翻騰咆哮,濁浪排空之聲,震耳欲聾,氣勢雄渾,李太白說黃河之水天上來,并非夸張。一旦黃河決堤,后果不堪設想。”
“老先生打算怎么辦?”王寧安問道。
“唉,老夫準備立刻動手,修河是來不及了。可以調集民夫,嚴防死守,絕對要挺過今年!”
……
歐陽修迫不及待要動手,可是老天爺開了一個玩笑。
今年的雨季竟然比往年早了一個多月,整個黃河中下游,都籠罩在暴雨之中。歐陽修站在雨中,任憑衣衫濕透,眼珠噴火。
他要立刻進京,結果趕到距離汴京不到300里的地方,一個霹靂落下……商胡口決堤,奔涌的洪水撲向了大名府,幾乎一夜之間,河北州城府縣,變成汪洋澤國,數以百萬計的黎民墮入滔天河水中,成了凄慘的魚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