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說完之后,見王寧安陷入沉思,他不知道楊家的事情,自然以為王寧安心有所感。老包難得和顏悅色,道:“歷代以來,我大宋朝廷最是親民仁厚,然則大災之下,無有完卵。幾百萬人遭災,天崩地裂,山河哭泣,日月無光。以朝廷之力,斷然救不了所有人,只能竭盡人事,不砍幾顆腦袋,是不成的,縱然難免有冤枉,朝廷也是一片好心,為了蒼生百姓,不得不……”
包黑子說到這里,突然像是被掐住了喉嚨,老臉憋得紫紅,愣是說不下去了。是啊,朝廷多有無可奈何之時,更遑論尋常百姓了……反躬自省,他對王寧安的成見或許從一開始就有了,這小子太奸猾,做生意狡詐,為人更狡詐,小小年紀,就會巴結皇帝,逢迎君上,要是讓他長大了,那還得了!
防范壓制王寧安,老包覺得理直氣壯,可是此刻他動搖了,設身處地,假如自己和王寧安交換位置,自己又會如何?
王家那個處境,幾乎分崩離析,不懂趨利避害,家族就要完蛋了!
換成任何人,也未必比王寧安做得好了。
真是可笑啊,自己竟然去苛責一個少年,實在是太丟人!心結打開,再回過頭看王寧安的作為,不論是養馬,還是釀酒,剛剛還給了自己一份衛生防疫的辦法,哪一件都是為國為民,無可挑剔。
哪怕朝廷命官都未必有他做得多,還找他的麻煩,實在是不應該。
老包想要和王寧安把話挑明,奈何他臉皮薄,不知道怎么說。王寧安見老包不說話,只當他厭煩了,急忙起身告辭,留下了搖頭嘆息的包黑子……
“怎么樣了,包拯愿意幫忙?”楊懷玉大聲問道,楊九妹也一臉關切,焦急無比。
王寧安微微搖頭,“這事還不好說。”
“有什么不好說的?”楊懷玉拍案而起,“姑太早都說了,這一次來的全都是楊家的心腹人,平素軍紀嚴明,斷然不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是有人冤枉了他們!就算鬧到了京城,也是我們有理,我就不明白,怎么就不好說,是不是你不想幫忙?”
“大哥!”
楊曦低聲喝道:“你怎么說話呢,王公子多辛苦,你又不是沒看到,瞎說什么!”
楊九妹遲愣一下,也說道:“懷玉,你快向寧安道歉!”
楊懷玉梗著脖子,不吱聲,顯然還不服氣。
王寧安懶得搭理他,只是對著楊九妹道:“前輩,天大地大,水災最大,這一路上咱們也看見了,千里澤國,百姓流離失所,需要救濟的民眾不下百萬。別說河北諸路,整個大宋都動了起來。地方官吏需要展現果斷,穩住局面,殺雞駭猴,鐵面無私是他們必須要做的戲!不管真假,也不管對錯,誰沒有動作,誰就是昏庸無能,就要滾蛋!至于朝廷,什么事都不如賑災重要,這時候鬧起來,只會讓人家認為不懂事,非但救不了人,還會適得其反。”
說穿了,就是需要人頭祭旗的時候,楊家撞到了槍口上。偏巧楊家名氣大,可實力弱,一家上下,老的老,小的小,都拿不上臺面。典型皮薄餡大十八個褶兒,能不拿他們開刀嗎!
楊懷玉還不明白,兀自怒道:“不能大水把王法都沖沒了吧!我們楊家也不是面捏的。”楊九妹到底年長一些,她一擺手,讓楊懷玉閉嘴,然后盯著王寧安,斟酌道:“你可有辦法,哪怕是出錢,老身也愿意啊!”
王寧安苦笑道:“老前輩,只怕不是銀子的事情,這樣吧,咱們趕快去大名府,如果錢能解決,晚生一定出錢,斷然不會讓楊家破費。”
……
轉過天,王寧安天不亮就起床,早早趕路,他們早,包黑子居然比他們還早了半個時辰。
緊趕慢趕,趕到了大名府,王寧安先去尋找歐陽修,打聽消息。楊家三位到了館驛下榻,住下之后,一直到了晚上,王寧安都沒有回來,楊九妹焦急吃不下飯,楊懷玉氣咻咻的,滿腔不平。
“姑太,我就想不明白,那么多人的生死,干嘛寄托在一個小屁孩身上?”
楊九妹低著頭,不吱聲。
似乎得到了鼓勵,楊懷玉更加大膽了,“姑太,王寧安就是胡說八道,他懂得什么朝廷的事情。照我看這一次就是賈昌朝沒安好心,想給咱們家一個難堪。”
楊九妹滿心疑惑,“他為什么如此?”
“還用問為什么?人家都說賈昌朝為人貪婪殘暴,準是想從咱們家手里敲一筆錢。只要出錢,就能把人救出來。”
“那要出多少錢?”楊九妹遲疑道。
“至少……一萬貫!”楊懷玉想了半天,伸出一根大拇指。
楊九妹沉吟道:“破財免災,若是能用錢把人救出來,也是不錯,只是……”楊九妹還有些猶豫,楊懷玉急切道:“姑太,被抓的是咱們家的人,王寧安不會真心出力的,還要靠著咱們自己。”
關心則亂,楊九妹見王寧安遲遲不回來,又覺得楊懷玉說的有些道理,楊家縱使再落魄,也輪不到一個小孩子來拯救啊!
“這樣吧,你去找人,如果能成,就趕快把人救出來,錢不是問題!”
楊懷玉得了承諾,樂顛顛跑出去了。看著大哥的背影,楊曦跺了跺腳,她總覺得心里毛毛的。
大哥說的信心滿滿,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連情況都弄不清楚,就貿然捧著錢去打點,萬一出了錯,豈不是要連累那些人……
她有心攔著大哥,但是人微言輕,加上她總是替王寧安說話,弄得大哥很有成見,或許只有讓他吃點苦頭了……
煩躁的楊曦抽出了軟劍,在院子里練了起來,她身形修長,劍法高妙,宛如舞蹈一般,只可惜,除了天上的星斗,院子里的松柏,別人可無福觀賞。
練了一陣,楊曦猛然收手,她竟然學著王寧安的樣子,專心拔劍,一次一次,枯燥乏味,可是漸漸的,楊曦似有所悟,都說不怕千招會,就怕一招精,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王公子雖然沒有練過武術,卻把這么高深的武功道理領會了,他真是厲害!
練著練著,楊曦的嘴角彎起,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弧度。
“呵呵,好興致,居然練功啊!”
少年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楊曦急忙回頭,見王寧安快步從外面走進來。
偷練人家的招式,被抓了正著,楊曦吐了吐舌頭,連忙把寶劍收起來。王寧安倒是沒在乎她練什么武功,正好看到了石桌上有一壺茶,他抓起茶壺,嘴對著嘴,咕嘟咕嘟灌了起來。
“我喝過了……”楊曦想提醒王寧安,誰讓他的手快,只好嬌羞低下了頭。
“查清了,你們家的人的確是被冤枉了。”
“啊?誰干的?”楊曦好奇道。
“是個押司,姓王,叫王則。”王寧安放下了小巧的茶壺,坐在石頭墩子上面,“真是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押司,竟有這個本事,果然是藏龍臥虎啊!”
王寧安找到了歐陽修,他從老夫子手里討了腰牌,進入大名府的大牢,直接找到了關押的楊家部曲,介紹了身份之后,楊家的部曲告訴王寧安,他們進大名府之前,在城外的館驛休息,恰好有個小吏帶著家眷也要投宿,奈何他們人多,根本沒把小吏放在眼里,直接給趕走了,還好一頓奚落。后來聽館驛的人說,那是大名府的押司,叫王則,是個狠茬子,不好惹……
“得罪王則在前,恰逢洪水決堤,王則奉命維持大名府秩序,他明知是楊家部曲,卻故意裝糊涂,把人給拿了。”王寧安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