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空放晴,濃烈的血腥氣彌漫館驛之中,王寧安剛剛殺了三個人,身上濺滿了鮮血,很臭,很惡心。
強忍著嘔吐,把所有刺客的尸體檢查一遍,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在刺客的肩頭,有一個指甲大小的地方,似乎是紋身,又像是燙出來的,總之有一塊圓形的傷痕,在傷痕周圍,有幾道光芒,跟小孩子畫的太陽似的……
幾十個人,全都一模一樣……王寧安立刻心生警覺。雖說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但是宋代紋身的不少,尤其是市井的混混,碼頭的力巴,很多下等人,非要靠著紋身壯膽。什么出水蛟龍,下山猛虎,細腰獒犬,披甲黑熊……種類繁多,不一而足。
可是幾十個人,如出一轍,這就不尋常,王寧安首先就想到了某種組織,在加入的時候,身上留下烙印,作為區分標記。
加上之前傷員啃咬鶴頂紅,集體自殺,絕不是普通的亡命徒!
正在思索著,王寧安突然發現有一個家伙身體動了動。
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被楊曦砍掉眼珠子的,劇烈的疼痛讓他昏迷過去,臉上又都是血,狼狽不堪,大家都當他死了,就沒有在意。
此刻他醒了過來,王寧安急忙招呼梁大剛,把他的衣服扯去,這還不要緊,又把嘴巴撬開,防止在牙里藏毒囊。
確保對方不會自殺,王寧安準備好好拷問。
“有衙門的人來了。”張鐵錘提醒王寧安。
“衙門?他們總是姍姍來遲!”
王寧安突然有一絲警覺,他結怨的人不多,崔家算一個,可是已經被族滅了,剩下的也沒有誰會出這么大的陣仗,要自己的命。
那究竟是誰動的手呢?
王則!
算來算去,也就這么一個仇人了。
自己拿著歐陽修的腰牌去大牢,又到處打聽王則的事情,真如人們所說,他手眼通天,一定知道,既然得罪了楊家,來個斬草除根,把自己也干掉,勉強說得通……
“剛叔,把人藏起來。”
梁大剛得令,急忙把刺客抱走,他剛轉身離開,就有一陣混亂之聲,上百名兵丁差役沖了進來。
為首之人正是老夫子歐陽修,在他的身后還有好幾個大名府的官吏和差役,其中有個三十幾歲的,個子不高,面皮發黑,雖然其貌不揚,身上卻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唯有長期身居高位,執掌殺伐,才能培養出來。
只是這位穿的是黑色的袍子,連最低級的官員都不是,莫非他就是那個押司王則?
掃了一眼,王寧安立刻把注意力放在了歐陽修身上。
“晚生拜見醉翁。”
“別多禮了,你沒事吧?”歐陽修很關切道。
王寧安呵呵一笑,“晚生倒是沒事,只是這些刺客來的蹊蹺,想不到竟然有人花大價錢要我的命!”
“也未必如此。”歐陽修疾步走到了刺客生前,也找出肩膀的位置,當看到了那個圓形的標記,頓時臉色蒼白,搖了搖頭。
王寧安湊到了近前,問道:“醉翁,莫非你知道這些人?”
歐陽修點了點頭,“看到沒有,這個小太陽的標志,正是摩尼明教的記號。”
明教?張無忌?
王寧安只是一閃念,他立刻想到了方臘起義……宋代的確有明教傳播,各地名字不同,但是信眾不計其數,好多起義都有他們的身影。莫非這些刺客是摩尼教派來的?他們為什么要找自己的麻煩?
歐陽修自顧自道:“自從水災以來,難民數以百萬,奸邪之徒趁機在民間興風作浪,大肆串聯,近些日子,發生了好多次摩尼明教的弟子襲擊商隊,搶奪馬匹糧食的事情,沒想到連大名府都有賊子了,真是防不勝防啊!”
“醉翁,你說他們搶奪馬匹?”
“沒錯,也不只是馬匹,包括騾子、毛驢、舟船、車輛、糧食、衣物……老夫手下的壯丁車隊被襲擊了好幾次,損失不小。聽說有人攻擊館驛,老夫就來了,沒想到又是他們。”歐陽修氣得狠狠啐了一口,還用力踢了幾腳,出出惡氣。
王寧安若有所思,“醉翁,他們這么干,想做什么?”
“老夫怎么知道,想來是大災之下,他們也填不飽肚子,才鋌而走險。老夫已經調動各地青壯人丁,一定要給他們顏色,知道老夫的厲害!”
歐陽修說得氣勢洶洶,可是摩尼教的人如此兇悍,豈是一般壯丁能應付的,應當趕快調集人馬,大肆搜捕才行,老歐陽不會這么糊涂吧?莫非老夫子還有心結,沒法同賈昌朝攜手?
這都什么時候了,哪能耍脾氣啊!
“醉翁,按照你的意思,他們派人攻擊晚生,應當是要搶奪晚生的馬匹?”
王寧安帶了十個人過來,加上楊家的幾個人,每人兩匹馬,一共有三十匹之多,還都是好馬,不算太少。
歐陽修下意識點頭,“或許如此。”
“遭了!”王寧安立刻說道:“醉翁,晚生住在城中,他們都敢來搶奪戰馬,擺明了是在城中有龐大的勢力,大到了不可想象。依晚生之見,他們不顧一切搶掠搜刮,是有大圖謀,大動作!”
說白了,就是要造反!
歐陽修不是傻瓜,瞬間也猜到了。
“哎呦,老夫怎么沒想到。”遍地災民就夠鬧心了,萬一再出來叛亂,這不是要命嗎!“老夫,老夫該怎么辦?”歐陽修急得直轉。
“醉翁,大局為重,晚生斗膽建議,應當立刻去找賈相公,唯有他能調兵對付摩尼明教。”
歐陽修不齒賈昌朝的為人,慶歷中,兩個人又是死對頭,可千鈞一發,也顧不得什么了,老夫子立刻轉身,前去找賈昌朝,臨走的時候,對著黑臉的書吏說道:“你留下來,帶著人把尸體收拾了。”
書吏的臉上略微閃過一絲焦急,還是按照命令行事。
他指揮著手下人快速收拾尸體,本人還不時蹲下來,檢查傷口,確認死了,才會讓人抬走。
“王押司,你做事可真小心啊!”
王寧安不知什么時候,繞到了王則的后面,笑呵呵說道,王則遲疑一下,沒有回頭,就笑道:“為朝廷做事,不敢不盡心。”
“是啊,若朝廷官吏都像你這么勤勉,也就不會有亡命之徒想要作亂了。”王寧安彎腰,湊近了王則的耳邊,突然低聲道:“大龍頭,不用檢查了,我都給弄死了!”
說完之后,王寧安猛地站起身,轉身就走,只給王則留下一個背影。
……
“寧安,你怎么知道王則是摩尼明教的大龍頭?”楊九妹好奇道。
“我是猜的,不過試探之后,我倒是有五成把握,即便不是大龍頭,王則也難逃干系。”王寧安篤定說道,他的手指有節奏地敲著。
“摩尼明教應該起事在即,他們不允許出現任何紕漏,才會對楊家部曲下手,又派人過來刺殺我們!只是他們打錯了算盤,敢找我的麻煩,就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王寧安轉身沖到了后面的屋子,最后一個活口已經醒了過來,王寧安抽出軟劍,對準了他僅剩的眼睛。
“只要我刺下去,你再也看不到春花秋月,大千世界就和你拜拜了,你真的愿意永遠活在黑暗之中嗎?”
對方身軀顫動一下,隨機惡狠狠道:“殺了我吧,我不會背叛大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