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真是想不到,在他看來,無比艱難的事情,竟然會這么簡單就解決了!匪夷所思,好像在夢中一樣!
可事實就是如此。
幾個人掰著手指頭算,六七月份夏糧收獲,完糧納稅,最快的一批稅糧八月底就能運到災區,算起來,只要維持三個月左右,就能安然渡過。
十萬石糧食,每人五斗,如果省吃儉用,絕對夠三個月的。
一共八十萬不到的難民,難道說再賣六張琴,六十瓶香水,就解決了?
“做夢去吧!”
王寧安打斷了幾個人的癡心妄想,曹佾有句話是對的,物以稀為貴,信不信,要是再賣琴和香水,保證沒有這個價錢,而且也不會費老大的勁兒,運糧食過來。
最最關鍵的是這倆玩意都是借著趙禎的名頭炒作,打著救災的名頭,這叫事急從權,以皇帝的仁慈,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可是一而再,再而三,靠著發大財,你這就叫弄君!
趙禎不在乎,下面人還不窺視君王喜怒,隨便下點黑手,就夠王寧安喝一壺的。
“我已經上書陛下,鯨須作為戰略物資,以后專供軍用,不許拿來造琴,也就是說,世上只有三張龍弦琴,其中獻給陛下的一張,有金龍白玉裝飾,獨一無二,至于龍涎香,我準備專供皇后娘娘使用,誰還想得到,只有求皇后娘娘賞賜,包括我們王家人在內,都不準使用龍涎香!”
此番表態,不管是晏殊還是歐陽修,甚至余靖都驚掉了下巴。
龍涎香和龍弦琴,多大的暴利!
王寧安說放棄就放棄,一點不拖泥帶水,這個魄力就讓人驚嘆!再稍微想想,大家都是政治智慧十足的人,當然看出了王寧安的深意。
什么東西最貴重,當然是獨一無二的。
王家捕鯨,別人未必不會跟上,弄幾根鯨須不難,造出龍弦琴也不難!一旦遍地都是,送給皇帝的價值大打折扣,搞不好會引起不滿。
可王寧安多壞啊,他打著保護軍用物資的借口,限制了龍弦琴制造。
哪怕以后有人造出了琴,也是違法的,拿不到臺面上。
如此一來,就確保了那三張龍弦琴的價值,只會不停飆漲,絕不會貶值!
這三張琴,除了獻給皇帝的,另外兩張,一個落到了河東柳家的手里,一個落到了杭州錢家的手里。這兩家都是超級豪門,要錢有的是,要人更是人才輩出,哪怕趙宋皇帝,都要客客氣氣。
人家要的就是面子,就是逼,格!
王寧安要是亂賣龍弦琴,弄得價值暴跌,人家肯定會生氣的,認為被王寧安愚弄了。從此不再造了,這兩家就成了和皇帝共同擁有龍弦琴的唯二豪門!只會從心里往外感激王寧安,不會在乎那點糧食,甚至再多付出十倍,他們也愿意。
至于龍涎香,道理也差不多。
別看曹皇后年紀大了,可畢竟還是后宮之主,又出身將門,王寧安送了這么大的一個禮包,給足了皇后面子,以后曹皇后,還有曹家,能不照顧王寧安嗎?
什么事情都怕仔細想,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暴利,卻讓無數大人物心里舒坦,多少錢都換不來!
歐陽修和晏殊互相看了看,都從對方眼睛里讀到了驚異之色。
這份做人做事的本事,就算在官場混了幾十年,他們也未必能做得出來。
難怪王家短短的一兩年就興旺成這個模樣,路子越走越寬,人脈越積累越厚實,果然不是隨便來的。
捫心自問,歐陽修大半輩子,得罪了無數人,竟然不如一個小孩子,寧不羞愧!
往日說說笑笑,插科打諢,沒把王寧安當回事,直到此刻,歐陽修才驚覺,這個孩子身上真有自己缺少的。
不管好壞,總之要自己學習。
想到此處,醉翁難得嚴肅起來,語氣之中帶著三分尊敬,仿佛和平輩探討一般。
“二郎,你看下一步救濟災民,該把重點放在什么上?”
王寧安沉吟一下,笑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不能因為發了糧食,讓老百姓渡過這三個月,就萬事大吉。”
“哦?還有別的麻煩?”晏殊追問道。
“沒錯,朝廷雖然派夏竦賑災,卻依舊讓他負責六塔河,說明朝廷還想讓黃河回歸故道,幾位前輩早就分析過了,這個方案不可行,勉強為之,只會后患無窮。”王寧安語重心長道:“我們無力扭轉朝廷決策,卻也要未雨綢繆。”
“如何未雨綢繆?”幾位異口同聲道。
“要給百姓找工作,不能指望著土里刨食,就圍繞著捕鯨,發展出一個產業,足以安頓幾十萬人,讓他們有活路,不至于淪為流民!”
只怕整個大宋,除了王寧安之外,誰也不懂如何發展產業,不過不要緊,一層窗戶紙,一點就破。
首先要想捕鯨,要有船只,要有武器,要有船員水手,這就是第一批工人,鯨魚運回來,進行初步加工,把皮肉分割,提取脂肪,這是第二批工人,接下來處理鯨肉,進行長途販運銷售,又是一批工人。
還有按照蘇軾的建議,鯨魚的骨頭可以制成許多種飾品,比如手串啊、念珠啊、雕刻啊、擺設啊、甚至用在家具裝飾上面,利潤不會很高,又耗費很多的功夫。單純從獲利上講,這樣的行業叫血汗工廠,是要被臭罵的。
可是別忘了,眼下的災民多數是老弱婦孺,又沒有什么文化,能做什么?
打磨鯨魚骨頭,編織中國結,賺點辛苦錢,能填飽肚子,就滿足了。
另外鯨須能制成弓弦,鯨魚的顎內皮還可以熬出粘稠的魚膠,是制作弓弩和馬槊的材料,正好可以籌建一座軍械作坊。
這就是王寧安的私心了,按理說王家是沒資格打造武器的,需要什么,都要向朝廷購買。不但價格昂貴不說,而且軍器監的質量也沒啥保證。
王家有心成為一方霸主,就要像折家和種家一樣,拿到鑄鐵權,能夠自己制造武器,可這種權力絕非易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折家從唐末就崛起了,歷史比趙宋王朝還雄厚,至于種家,是借著李元昊作亂,快速膨脹起來。
他們能自造武器,文官無話可說,朝廷也只能默許。
可王家憑什么自造武器?
大宋朝文治空前,換句話說就是管理嚴密,上上下下,水潑不透,那么多文官盯著,你敢隨便瞎搞,純粹活膩歪了。
不過老天爺都在幫忙,幾十萬的災民無法安置,滄州地處邊境,又是捕鯨,又是學堂,總需要人保護吧!
這時候以制造弓弩為突破口,誰也說不出什么,相反還只有支持。
也就是說,從此之后,王家能光明正大制造武器,離著土皇帝的目標,又邁進了一大步!
當然齷齪的心思,一定要隱藏在正大光明的借口之下,哪怕是歐陽修和晏殊,也不能讓他們看出來。
一切為了災民!
這是王寧安又一個響亮的口號,為此他又辛辛苦苦,早出晚歸,忙得不亦樂乎。
“光知道耍些小人手段,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六藝學堂講究經世致用,這不,歐陽修就抽出了一個下午,讓學生們聚集在一起,探討如何救濟災民。
率先發言的正是韓宗武,他面色嚴峻,聲若洪鐘,“天災不斷,是國有奸賊,只有清除奸黨,刷新吏治。陛下敬天修德,臣子盡忠職守,百姓安居樂業,萬民安康。自然風調雨順,海晏河清,四方歸附,直追堯舜治世。”韓宗武搖頭晃腦,越說越高興,“修德敬天,仁人愛物,尊奉圣賢,以民為本。這才是正途,而不是耍手段,用小聰明,縱使一時得利,也會后患無窮,我輩讀書人更應該正道直行,坦坦蕩蕩,不知道山長和諸位先生意下如何?”
他雖然沒有點名,可句句指向王寧安,誰能聽不出來,包括韓維在內,都氣不打一處來,真想上去揍他一頓,你丫的老是得罪王寧安干什么,沒看到嗎,鯨肉香水,那么大的一塊肥肉都落到了曹家手里,咱們韓家可一點沒吃到啊!
韓維生氣,卻也不得不承認,侄子的高論站在一個理字上,還真不好駁斥,反正他是想不出對策,只能干生氣。
好在六藝學堂不缺高手,作為王寧安的頭號粉絲,大蘇第一個跳起來。
“韓師兄,你所言根本不值一駁!”
韓宗武一瞪眼睛,咆哮道:“為什么?”
“這不是明擺著嗎?”蘇軾不甘示弱道:“你說敬天修德,仁慈愛民就夠了。那黃河為何決口?諸位先生早就講過了,是因為泥沙淤積,千年故道,早就不堪用了。韓師兄,你以為敬天祈福,老天爺就會把泥沙挖走?愛惜民力,就能讓河水不泛濫?”
連著兩問,韓宗武被噎住了,蘇軾卻不放過他,繼續道:“王先生說知行合一,山長提倡經世致用,反對的就是你這種空談道理,乍聽之下,驚為天人,仔細推敲,卻狗屁不通的腐儒之論!”
“你!”韓宗武氣得臉漲得通紅,剛想反駁,卻聽到了一陣馬蹄聲,王寧安灰頭土臉,手里提著一個大號木盒,氣喘吁吁到了師生們中間。
展開之后,從里面拿出一塊淡黃色的磚形物體,笑呵呵道:“各位同學,這是我給大家帶來的禮物,每人一塊,用得好再來啊!”青史盡成灰說我真是沒存稿啊……不過不要緊,下午還會有,晚上也有,雖然存稿不行,但是上架后絕對穩定,絕對每天萬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