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的?
當然是不能做,商胡口根本合攏不了,黃河水還會北流,夏竦只是在做夢而已……王寧安想要告訴韓絳,可是話到了舌尖兒,他又忍住了。[隨_夢]小說w.SuiMеng.lā
韓絳說什么河北的士族分成兩派,有人這樣,有人那樣……是不是話里有話,他其實說的是韓家自己呢?
王寧安有個優點,他從來不會天真認為給點好處,有了些合作,人家就要唯命是從,馬是瞻,不要命地追隨著自己!
拜托,不要那么自戀好不!
韓家是多龐大的勢力,僅僅因為榨糖,因為烈酒,再加上學堂教育,就徹底和王寧安綁在一起,這不是笑話一樣。
試問哪個龐然大物不是腳踩幾只船,對韓家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兩邊都不得罪,同王家保持友好的關系,商業利益要拿到。和夏竦也不需要撕破臉,夏竦能給韓家的也不少。
比如這一次的土地,還有韓億年紀大了,已經過氣了,韓家的第二代還沒有成長起來,這時候夏竦能幫忙,拉拔一下韓家的接班人,肯定是求之不得。
想到這里,王寧安就清醒了。
韓絳不是來征求意見的,實際上他們已經有了主意,只是通知自己一聲,那意思是我們韓家沒有背著你私自和夏竦做交易,僅此而已!
會不會有些憤怒,覺得韓家不夠忠心,不夠義氣……其實人家大可以背著王寧安,私下就做了,說句不客氣的,告訴你是瞧得起你!
想通了這些,王寧安反倒沒什么提點韓家的沖動了。
你們愿意跟夏竦走,倒霉了也不干我的事。
“韓大人,在回河的問題上,我是堅決反對夏相公的,奈何人微言輕,無力扭轉大局。我是不會和夏竦合作,但是也不會做別人的絆腳石。我只能說,無論你們做什么選擇,都不會影響到咱們的商業合作。”
王寧安說完,又笑了起來,“子華兄遠路而來,一定辛苦了,我給你安排了住處,韓家的子弟下半晌也會過來,聆聽教誨。”
簡單說了兩句,王寧安就走了。
韓絳長了一顆玲瓏心腸,他過來,其實還有個說不出來的使命,那就是試探王家,如果王寧安點頭,就能拿到十萬畝土地,這是夏竦許諾的!
夏相公瘋了,要給王寧安好處?
當然不是這么簡單,夏竦篤定回河成功,他的功勞潑天,重回京城那是必然的。只是回京之后,還做樞密使嗎?
人家夏相公志存高遠,是要搶奪相的位置。
想入住東府,就要政通人和,眼下他最大的對手就是賈昌朝和慶歷諸公。其實賈昌朝和慶歷諸公的仇,絲毫不在他之下,只是夏竦太過強勢,兩方不得不聯手。
別看王家官職很低,不值一提,事實上,王良璟作為賈昌朝的下屬,而王寧安是六藝學堂的重要人物,王家父子是賈相公和慶歷諸公間的橋梁。
把王家拉過來,至少讓他們保持中立,賈昌朝就沒法勾結富弼和韓琦等人,也沒法利用歐陽修在士林的影響力,這樣一來,賈昌朝就威脅不到夏竦……
至于韓家呢,他們是河北的地頭蛇,顯然也是腳踩多條船,四處討好,八面玲瓏。
為什么說官場難混,難就難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從來都不是涇渭分明。
就像王寧安知道韓家和夏竦有合作,他也不能翻臉,韓家也是同樣,明明有得罪王寧安的風險,但是他們也不能放棄夏竦的那條線……
很糟心,可事實就是如此。
韓絳看得出來,王寧安對夏竦的芥蒂很深,或許他受到歐陽修的影響,總而言之,撮合王家和夏相公的任務沒完成,韓絳的情緒有些低落,但是當韓宗武等韓家子弟過來的時候,韓絳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他拉過韓宗武,仔細看了看,滿意點頭。
“你的事老五都寫信告訴我了,會做事了,三叔心里很高興,記住,要不驕不躁,虛心學習。王先生的才學遠勝他的年紀,你可不許輕慢了先生。”
韓宗武誠惶誠恐,“王先生智計無雙,心懷天下,見識高妙,手段非常。是注定要立德立言立功的不朽之才,侄兒能僥幸追隨先生,學到先生的一星半點,已經算是幸運了,真恨不得時刻侍奉先生左右,早晚聆聽教誨,開啟智慧,三叔送小侄來六藝,真是小侄的幸運,請三叔受小侄一拜。”
韓絳已經夠高看王寧安的,只是到了侄子這里,直接把王寧安捧成了圣人。
還立德立言立功!
孔夫子也不過如此,小小的王寧安,有這么了不起?
韓絳滿心問號,可韓宗武的神態堅定,又不像是撒謊。韓絳沉吟一下,把其他人趕出去,只留下韓宗武一個,把他的來意和侄子說了一遍,又把其中的籌謀算計,告訴了韓宗武。
不得不說,大家族的子弟就是得天獨厚,這種級別的斗智斗勇,尋常百姓之家,哪里能聽得到。
韓宗武果然沉穩了許多,只是用心聽著,不驕不躁,韓絳暗暗點頭。
“其實對王家來說,能和夏竦緩和關系也不錯,光靠著歐陽修那些人,未必能給他足夠的好處。夏竦是小人不假,可小人無所顧忌,舍得下本,一下子就拿出了十萬畝的田,你說說吧,歐陽修能做得到嗎?說到底,王寧安還是年輕,書生意氣啊!”
聽完三叔的評價,韓宗武還是十分沉默,一聲不吭。
“有什么話直說,不要藏在心里面。”
韓宗武抬起頭,稚嫩的臉龐上,顯示出不相符的冷靜。
“三叔,你算漏了一種可能。”
“什么可能?”
“夏竦會失敗,而且敗得很慘,萬劫不復那種,所以王先生才不會和他合作。”
“什么?”韓絳一驚,忙問道:“夏相公那么聰明的人,不會犯這么大的錯誤吧?”
“呵呵,夏相公是聰明,可是他的聰明僅限于權術傾軋,論起實務,他比起六藝學堂的好多老師都不如,更遑論王先生。他力主回河,三叔,你想過沒有,一旦回河失敗,河水繼續北流,夏竦許諾的土地都在滾滾河水之下,投進去多少錢,不都打了水漂嗎?”
韓絳再度驚訝了,不敢置信地看著侄子。
“你,你怎么認定夏相公一定失敗?莫非朝廷那么多水利專家,都不如你一個小孩子?”
韓宗武微微一笑,“朝廷有沒有高人我不知道,但是學堂的劉彝劉先生主持修過贛江,是水利的專家,蘇頌蘇先生精通天文,王先生的算學本事更是冠絕古今。不只是我知道,六藝的很多學子都清楚,自從商胡口以下,地勢平緩,落差極低。橫隴故道已經廢了!而且去歲決口之后,水量下降,泥沙沉積,幾乎成為一馬平川,夏相公只想到把水引回故道,卻沒有想到,故道已經完全不堪用……”
震驚,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韓絳被轟德七葷八素,暈暈乎乎。
不管韓宗武說的對錯,他能講出一番道理,還能自圓其說,這就非常了不起了。聽他的意思,六藝的學子不少人都能做到,倘若真是這樣,日后的六藝學堂必然人才輩出,冠絕大宋。
韓絳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早就告辭回家。
他覺得要重新評估王寧安的實力,同時也要再權衡一下,原來設想的腳踩兩條船的策略能不能繼續下去……
開德,夏相公府邸。
才離京幾個月,夏竦明顯又老了許多,頭花白了,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
真的老了,每天都能感覺到生命力在流逝,不自覺之間,總是念叨著韓昌黎的那幾句話。
“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幾何不從汝而死也。”
夏竦手里的書卷落到了地上,老相公搖了搖頭,正要去撿,有人已經替他拾起來,送到了手里。
來的人正是鄭驤。
“恩師,弟子有好消息告訴你老。”
夏竦深吸口氣,苦笑了一聲,“好壞要說過才知道,你講吧。”
“恩師,是這樣的,朝廷調來了2o萬石漕糧,弟子出售土地,又收了35萬石糧食,救濟災民綽綽有余。弟子覺得,是不是可以多雇傭人力,搶在九月天涼之前,把商胡口堵上,完成回河大業。”
夏竦吸口氣,“原來不是說年內完工嗎?提早三四個月,能成嗎?”
“沒事的,弟子問過了,入秋之后,雖然陰雨不少,可是沒有暴雨,黃河水勢也比往年小了很多。早一天堵上商胡口,恩師就能早一天回京城。弟子實在是不忍心恩師在外面受苦奔波,這幾個月,老了太多了。”
說到傷心處,鄭驤捂著臉落淚。
夏竦到底是老了,見他這樣,也動容了。
“你要是有把握,就盡快弄吧,不過一定不能因為趕工,而累死了人,不然為師沒法交代。”
鄭驤抹了抹眼淚,站起身,拍著胸膛保證,“請恩師放心,絕對不會出差錯。弟子愿意用人頭擔保!”
從夏竦的府邸出來,鄭驤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九月之前堵上商胡口,有兩個月排除積水,明年開春,河道淤積的土地就能耕種了,如果年末合攏,耽擱了春耕,那可是一年的收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