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對河北的情況非常關心,安排的都是得力干將,除了范仲淹之外,又派遣范鎮出任轉運副使,協理救災事宜。
這個范鎮可不簡單,在十一年前,人家就考上了狀元,知諫院,以直言著稱,動輒能噴皇上一臉吐沫星子。
遇到這種二愣子猛將兄,趙禎也是無奈,只好讓他去知陳州,范鎮剛到,地方就發生了饑荒,范鎮四處借錢,籌措了三萬石糧食,借給百姓,救活無數人,一時間名聲大噪,又調回了京城,回京之后,他幾次三番,建議趙禎早定儲君,這下惹毛了皇帝。
老子才四十出頭,春秋鼎盛,自己能生兒子,用得著臣下指手畫腳嗎?
趙禎煩透了范鎮,卻又奈何不了他,恰巧河北也出了更大的災荒,就把范鎮踢到了河北。這位范大人還算盡忠職守。
他到任之后,立刻四處奔走,向大戶借錢借糧,解決災民的難題。
在陳州屢試不爽的辦法,到了河北竟然沒用了,他忙活了半個來月,只弄到了五千貫錢,三百石糧,連大名府的災民都打發不了,情何以堪!
河北的世家商人也有話說,他們早就山窮水盡了,連續兩年大水,田里收成減半,為了救濟災民,又拿出了不少糧食。
現在家里只有口糧,要是范大人想要餓死我們,就把糧食拿走吧!
面對一群滾刀肉,范鎮也沒有法子了。
他的救災行動沒成功,倒是人家范仲淹,只是厲行禁酒,然后糧食不斷,幾十萬的災民都活了下來。同樣都是姓范,差距咋就這么大捏!
范鎮甚至有心去拜見“一家子”,好好請教一下。
正在他思量的時候,突然有人報告,說是青縣主簿李中師前來求見。
堂堂轉運副使,和縣主簿,中間差著多少級別,人家范鎮能見嗎?
還真別說,范鎮不但見了,還親自出迎,把李中師請到了客廳,顯得十分親密。
這個李中師正是當初陳執中保舉,和鄭驤一起督修六塔河的那位。鄭驤畏罪自殺,夏竦把一切都推給了偷工減料,身為兩大監工之一,李中師也難辭其咎,只是夏竦死的太妙了,朝廷不忍心過分處置,免得傷損夏相公愛民之名,即便是如此,李中師也從中級官吏一下子調到了無品無極的主簿,從天堂到地獄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當初他和范鎮都是陳執中的門下,交情還算不錯,兩個老朋友重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范鎮很熱情,準備了四道小菜,酒沒有了,只能喝茶。
“請老兄莫怪,我先干為敬。”范鎮主動干了一杯茶水,李中師連忙陪著,兩個人邊吃邊聊。
李中師就笑道:“景仁兄,你可真是節儉,平時也就四個菜?”
范鎮老臉一紅,“不瞞老兄,平時只有兩個菜,國勢艱難,百姓命懸一線,我實在是不忍心吃吃喝喝。”
“景仁兄果然愛民如子,只是可惜啊,大宋朝像景仁兄一般的好官,實在是太少了。”李中師故意夸張地搖頭嘆氣,充滿了敬佩之情。
倒是范鎮,自己就受不了了。
“我也只能少吃一點,少喝一點,卻沒有辦法救百姓,相比范相公,真是自愧弗如,慚愧得狠啊!”
見范鎮主動提到了范仲淹,李中師心中暗喜,卻不敢立刻說什么,兩個人又繼續聊了一陣,李中師才看似隨意道:“景仁兄不必自責,河北的災情已經是回天乏術,誰也不成了。”
范鎮將茶杯放下,不滿道:“你怎么能這么說,范相公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不就籌措了這么多糧食,幾十萬的百姓都把范相公當成了萬家生佛,你怎么能說回天乏術呢?”
李中師沉吟許久,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
“景仁兄,你怎么還糊涂啊?我問你,糧食能憑空冒出來嗎?”
“當然不會。”
“那就是了!”李中師煞有介事道:“朝廷的漕糧,各地的義倉,從外地購買,無論怎么來,糧食總有個來路。景仁兄身為轉運副使,有多少糧進來,難道不知?”
范鎮臉色終于變了,他聲音低沉道:“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說就說,事情昭然若揭了,范仲淹的糧食是從遼國來的!”
“不可能!”
范鎮一拍桌子,豁然站起,憤怒地搖頭。
“不許你詆毀范相公,再說了,遼國的糧食都不夠吃,怎么可能拿出來救濟大宋的百姓,簡直是笑談,我不信,我絕對不信。”
范鎮的脾氣出了名的臭,一見李中師胡說八道,就把頭扭過去,懶得看他。那意思分明是說你怎么還不滾蛋。
李中師畢竟是做過大官的,冷冷一笑,“景仁兄,你還記得當年嗎?范仲淹這伙人就想著勾結遼國,另立新君。糧食不會憑空冒出來,假如范仲淹和遼國暗通款曲,遼國拿糧食,范仲淹收買人心,積蓄力量,然后行廢立之事,只怕也不困難。我李中師已經被貶為小吏,朝堂紛擾,本來和我沒關系,我就是不忍心看到大宋江山出了危險,才冒死前來,把事情告知景仁兄,真是想不到,連景仁兄都被范仲淹給蒙蔽了,如此大宋江山危矣!”
說完之后,李中師抱拳告辭,只留下范鎮一個。
暗說李中師這套范鎮是不信的,可奈何仔細推敲,卻有那么幾分道理。
幾年前,的確有人盛傳富弼派遣石介勾結遼國,要另立新君,雖然很多人都說這是夏竦害慶歷的諸君子,是無中生有,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其實最令人疑惑的還是糧食,靜下心來想想,各種可能的渠道,都沒有足夠的糧食涌入,偏偏范仲淹就像變戲法一樣,每到關鍵時刻,就弄出了糧食,真是不能不懷疑。
范鎮當過諫官,職責所在,就是到處找麻煩,雞蛋里挑骨頭,而且凡事都喜歡往壞處想。假如真是從遼國弄來了糧食,那可非比尋常啊!
遼國的糧食也不多,卻能拿出十幾萬石,給予范仲淹,肯定有所希圖,他們究竟想干什么?莫非真的要借助遼國的力量,行廢立之舉?
范鎮越想越疑惑,一連三天,都睡不著覺。
強烈的正義感和責任感,驅使著范大人展開了行動。
他撒出了人手,嚴查宋遼邊境,還真別說,讓他找出了一些端倪,作為宋遼的界河,今年的白溝河容納了黃河之后,變得格外寬闊。
天寒地凍,白溝河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足以承受車馬的重量。
每到晚上,就有馬車從白溝河的北邊,載著糧食運到南邊。
最初滄州這邊,只是瑤池瓊漿,后來東西豐富了,鯨肉,蠟燭,肥皂,家具,飾品,只要能換糧食的,全都賣過去了。
許杰其實也咂摸出滋味了,李無羈根本是設下了圈套,為了從自己這里弄糧食,不過許杰還想不到這些糧食都落到了災民手里。他只是覺得大宋缺糧,糧價飛漲,黑市上,糧食比人都貴,哪個聰明的商人不想著趁機發財啊!
你發財,我也發財。
瑤池瓊漿只剩下滄州還有,肥皂,蠟燭,還有精致的白糖,都深受遼國貴胄歡迎,每一次交易,許杰都能賺幾倍的暴利。
雙方就這樣歡快地交易著,可是他們都想不到,一個“猛士”正帶著人馬,氣勢洶洶殺來。
范鎮派遣的人終于查到了,宋遼雙方,的確通過河面進行交易。
“真是好大的膽子!”
范鎮咬牙切齒,范仲淹啊范仲淹,你妄稱名臣,這種時候,竟然私通遼國,無論是要行廢立之事,還是要賺取暴利,都是你不該做的!
罷了,就讓老夫為了天下除一大惡,為了河北的百姓,討一個公道。
范鎮生怕驚動范仲淹,他借口巡視地方,勘察災民,從青州調出來一千五百人。這些人都不知道范鎮要走什么,范大人帶著他們,到處亂竄,看似雜亂的路線,實則是離著界河越來越近。
這一天晚上,范鎮突然點齊人馬,在向導的帶領之下,直撲冰上的交易區。
范鎮立在馬上,是躊躇滿志,就讓老夫一手搗毀邪惡的走私交易,把范仲淹偽善的面目撕下來!
人馬距離交易區域越來越近,今天是李無羈負責押運,有五百多壇美酒,還有許多蠟燭和鯨油,都是遼國喜歡的東西。
他粗略估算一下,能換來一萬石糧食,年前還有半個多月,再忙活幾次,受災的百姓也就能吃上一頓餃子了。
有餃子才是過年啊!
思索之間,突然有人急匆匆跑來。
“不好了,有人殺過來了!”
“啊?”李無羈大驚失色,“是哪的人馬,是不是遼國的兵,他們要黑吃黑?”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用錯詞了。
送信的兄弟搖了搖頭,“好像不是,人馬是從咱們這邊來的。”
李無羈頓時大叫不好,王寧安再三說了,不會有宋兵來干擾,既然出現了,就絕不不是王寧安的人。
私自和遼國走私,可大可小,不上稱沒有三兩三,上了稱千斤萬斤都擋不住!周露出消息,一大群人都跟著倒霉,
說話之間,李無羈已經聽到了馬蹄聲,他真的著急了,“還愣著干什么,點火!燒了,都燒了!”
青史盡成灰說
今天寫了四章,其實小的還是有潛力的,等著大家鼓勵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