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彥博這兩天心情大起大落,都說宰相肚子能撐船,可是這個船也有限度吧,如果是個獨木舟還行,弄成了大航媽誰也受不了。
王素那個蠢貨突然折戟沉沙,文彥博倒是不心疼他,本來就是個炮灰,早死晚死差別不大,文彥博擔心的是趙允讓那邊,他想長久做宰相,還想富貴榮華,代代相傳,就要抓住下一代人。
趙禎年紀越來越大,身體越來越差,眼瞧著生不出帶把兒的,以文彥博的精明,能不著手布局嗎,只是他比王素高明了無數倍,外人不知道而已。
歷來介入奪嫡之爭,能得到好下場的不多,文彥博是小心翼翼,捧著卵子過河,生怕惹出簍子。
趙禎突然爆發,把他也嚇得不輕。心說莫非是皇帝察覺了,要搶先出手,干掉汝南郡王一脈?
文彥博提心吊膽,不過他向來冷靜大膽,反正官做到他這份上,也不會丟腦袋。索性就賭一把,更幸運的是他賭贏了。
趙禎毫不猶豫讓狄青和王良璟等人南下,那可都是忠于皇帝的驕兵悍將,如果想對付趙允讓,能輕易放松兵權嗎?
如此看來,趙禎不過是敲打兩下而已。
要不說嘛,地位不一樣,看得高度就是不同,文彥博的這層算盤,連王寧安都沒看出來。
既然試探出來,文彥博就放松下來,重新恢復胸有成竹的雍容模樣……“啟奏陛下,臣以為軍情如火,應當即刻令唐大人帶兵南下,剿滅叛賊,耽誤一刻,就有無數百姓受到涂炭,老臣唯恐傷了陛下愛民的仁德。”
文彥博算是把趙禎的脾氣摸透了,他這么一說,保證就點頭同意了,那幫倒霉蛋就要滾到嶺南去了。
文彥博想的不錯,可誰知趙禎竟然變了想法。
“文相公,先不忙,朕問你,遼國使者可是到了?”
文彥博不解其意,“回陛下,遼國方面派遣耶律化葛和張孝杰為使,已經過了大名府,三五日之內,就會到達京城。”
趙禎含笑點頭,“嗯,文相公,朕有個想法,假如讓狄青帶著人馬,等一等遼國使者,在遼國面前,一展我大宋軍威,文相公意下如何?”
文彥博臉色瞬間一變,雖然他定力如山,可也嚇了一跳。
這是誰出的主意,如果讓狄青接待遼國使者,豈不是給了斑兒露臉的機會,這,這可萬萬不行!
“啟稟陛下,老臣以為嶺南叛亂刻不容緩,如果遼使到來,見我大軍并未南下,說不定會小覷大宋,不妥不妥!”
趙禎沒有說什么,而是回頭看了看帷幔,笑道:“你出來吧!”
“微臣遵旨。”
王寧安大大方方從后來走了出來,先給趙禎施禮,然后又給文彥博躬身,“下官是平縣知縣王寧安,見過文相公。”
說實話,雖然耳朵里灌滿了,可文彥博還是第一次看到活的,這小子也太年輕了,簡直有點不像話,給他一個書包,就是個太學生,誰能想到,他竟然是幾十萬人的父母官,一方的百里侯,真是稀奇啊!
大宋出神童不假,可大宋的官歷來都講究歷練,哪怕是進士出身,也要幾年的功夫,考評優秀才能當上知縣,王寧安這小子真是個異類!
文彥博稍微一愣,而后笑道:“王知縣少年英才,想必有什么高見,老夫洗耳恭聽。”
“不敢,我只是看到了文相公的上表,覺得相公高瞻遠矚,非同凡響。你說嶺南的叛亂不能等閑視之,要派遣精兵猛將,盡快平叛,還說一旦拖延下去,遼國窺探到我大宋的虛實,就會趁機發難,不知下官說得對不?”
能不對嗎?
文彥博為了快點把礙眼的東西趕走,大肆渲染,什么嚇人說什么,哪知道這點眼藥沒糟蹋,全被王寧安上到他的眼睛里了。
“陛下,文相公既然有這番見識,那和微臣的看法就完全一致了,左右不過十天半個月的功夫,讓狄將軍帶著我大宋的精兵良將,迎接遼國使者,展示我大宋雄風,震懾敵膽。遼國向來敬畏力量,跟他們講仁義禮智信,一點沒有用,他們只知道拳頭!我大宋的劍亮出來,遼國人必定不敢造次。更何況兵法有云,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嶺南路途遙遠,不但要準備糧草,還要準備藥物,征調大夫,多多備下綠豆等物,務求有備無患,一戰成功!微臣尊奉皇命,接待遼使,趕上家父要帶兵出征,正好把兩件事放在一起,兩全其美,我想文相公也是贊同的!”
我贊同你妹!
文彥博真想罵人了,他何等精明,一聽王寧安的話,就感到了不妙,這孫子滿口都是文相公說過什么,我是按照文相公的意思辦……老子什么意思,老子是想趕快把斑兒趕到嶺南,然后再背后下點黑手,哪怕打贏了,也要讓你們傷筋動骨,不得好下場。
這回好了,如果真的讓狄青帶隊迎接遼國,炫耀武力,那豈不是說狄青這伙人關系到了大宋的臉面,此去平叛,只許勝不許敗。
到時候誰在背后耍手段,一旦捅出來,那就是禍國殃民,有辱朝廷臉面,他文彥博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搗鬼了。
這一手等于給狄青弄了一把尚方寶劍,把南下軍團的地位提高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文彥博有心反對,卻沒有那個膽子,他可不是王素那種弱智。
王寧安引用他的話,看趙禎的意思,也是贊同的,如果自己打自己的嘴巴,這個宰相還怎么混了。
罷了,這小家伙真是又毒又辣,不能等閑視之啊!
文彥博想了想,笑道:“啟奏陛下,老臣覺得此法甚是穩妥,王知縣思慮周全,不愧是智勇兼備的少年英才。如此既能威懾遼國的野心,又能振奮士氣,實在是一舉多得。老臣斗膽建議,讓樞密使龐籍負責迎接事宜,王知縣從旁協助,畢竟兩國來往,要有德高望重的老臣坐鎮。王知縣,老夫可不是嫌你不夠分量,實在是為了朝廷著想,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我當然理解!
王寧安這個氣啊,他處心積慮,給了文彥博一悶棍,哪知道人家文彥博短短的時間,就回敬了一下,力道絲毫不差!
你不是想露臉嗎?老夫就讓龐籍去搶你的風頭,到時候論功行賞,龐籍肯定排在第一個,你小子煞費苦心,卻給別人做了嫁衣裳,看你能不能承受得住!
文彥博在失去先機的情況下,斷然反擊,不可謂不漂亮。
兩個人第一次交鋒,時間不長,可全都心驚肉跳,瞬間就把對方提高了無數個檔次,文彥博不會再拿王寧安當小孩子,而王寧安更是領教了超級官僚的手段,難怪他能輕松陰死狄青,可真夠厲害的。
這兩位都在品味著對方的機變權謀,唯獨趙禎,他沒有在乎這些,在皇帝的眼中,還是國事為重。
“既然如此,就依照文相公和王卿的意思,下去安排吧。”
從宮中出來,文彥博沉著臉,直接上轎離開。
王寧安也騎上了馬,他沒走出多遠,就被人叫住。
“王知縣,賈相公等著你呢!”
王寧安調轉馬頭,去了樞密院,正好賈昌朝等在這里,見面之后,王寧安也沒隱瞞,就把經過說了一遍。
賈昌朝聽完,是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老賈,你是不是覺得我丟人現眼了,很好笑?”王寧安怒著說道。
“錯了,大錯特錯了,這朝堂上有幾個人能和文彥博爭鋒的?哪怕是老夫,在他的面前也討不到便宜。你能虎口奪食,已經很不錯了,龐籍拿了大頭兒,你們也能剩下小頭兒,再說了,龐相公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他受了恩惠,就要高抬貴手,你爹他們南下的糧草軍需,就不用擔心了,對了,你那位岳父的罪也沒了。”
聽賈昌朝一說,王寧安倒是心情好了不少,仔細想想也是,能打個平手就算不錯了,人家文彥博可是前后為相五十年的超級大牛,一上來就被自己滅了,你是什么東西?上帝,還是老君?
能算計文彥博一次就知足吧!
不過王寧安覺得要贏得更徹底一點,不然豈不是白費了心機。
“我說老賈,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么忙?我可告訴你啊,要知道分寸,我當初最怕老文把你爹他們一勺燴了,現在已經撕開了口子,你就別橫生枝節,弄得大家都下不來臺。”
王寧安瞪了賈昌朝一眼,“還以為你是英雄好漢呢!被一個姓文的的欺負成這樣,真是丟人!我讓你辦的事是請陛下在東華門外,校閱三軍,賜予將士們出征的戰旗,寶劍,印綬,你答不答應?”
賈昌朝遲疑了一下,為難道:“按理說校閱三軍,鼓舞士氣,也是正理,可放在城外校軍場就是了,東華門那塊太窄了,也就是進士唱名的時候才用,你又……”賈昌朝突然醒悟過來,驚問道:“你一定要放在東華門?”
“沒錯,賈相公,你只要幫晚生辦成了此事,我一輩子感念你的恩德!”
說完,王寧安撣了撣衣服,鄭重無比,深深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