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孫沔就沒把王寧安放在眼里,一個小屁孩,能有多大的本事,他也是老江湖了,上面總是自以為是,派一些毛頭小子,來掣肘添亂,就怕有人獨斷專權,對付武官如此,對付文官,同樣如此!
可孫沔不怕,他是天圣年間的進士,為官二十幾年,論起資歷,不比京中的幾位相公差。
斑兒如何?
天子給了狄青獨斷專行的大權,可到頭來,還不是要低頭,說到底,文官的權力可比武將大多了。
“王知縣!你雖然為官不久,但有句話,你應該聽說過!”
“請講!”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孫沔厲聲說道,氣勢逼人。
王寧安突然哈哈一笑,全然不在乎,“孫大人,我是欽差,廣南東西路的事情,我要是不過問,那才是失職呢!”
孫沔氣樂了,拿著雞毛當令箭,嚇唬別人去吧!
“王寧安,你不要得寸進尺,老夫執行軍法,可以先斬后奏,你要是敢干預老夫處置罪犯,你小心著,和他們同罪!”
“哈哈哈哈!”王寧安突然發生大笑,“孫大人,好一個執行軍法,據我所知,除正在戰事之中,各級官吏才可以先斬后奏。戰事停止了,執行軍法,必須由統帥一方的重臣親自核準。如今沒有大戰,你又不是統轄軍務的最高官員,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對幾百人執行軍法?”
此話一出,孫沔當真一驚,這個小東西不太好對付啊,三言兩語,竟然嚇不倒他,真是咄咄怪事啊!
其實孫沔那是不知道王寧安的歷史,這位出入皇宮,和那些相公對陣,都絲毫不怯場,哪里會怕他。
孫沔此時也不得不提高了警惕,他面沉似水。
“王大人,你是一定要包庇罪犯了?”
“錯!”王寧安斷然道:“沒有審訊,沒有證據,誰也不能給任何人定罪!孫大人,眼下兩個選擇,要嗎立刻行文狄帥,只要他同意殺人,我沒有意見,要嗎就放棄軍法,改成正常審訊,不過為了避免孫大人弄法專權,我必須旁聽!”
“王大人!”孫沔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他怒火中燒,渾身上下,都透著殺機,好像一頭憤怒的獅子。
王寧安把身體轉過去,只給他一個側身,抱著雙臂,斜望天棚,根本沒有怕的,隨同他來的,還有500名王家軍的士兵,至于趙宗景,身邊還有100個皇城司派出來的好手,好勇斗狠,還指不定誰怕誰呢!
兩個人僵持了半晌,孫沔突然哈哈大笑。
“王大人,既然你堅持要審訊,那就審,老夫會讓你心服口服的!”
“那好啊!我拭目以待!”
孫沔下令,立刻升堂。
很快做好了準備,兩旁士兵排班站立,孫沔坐在中間,王寧安側坐相陪,蘇洵也找了把椅子,挨著王寧安坐下。
“帶人犯。”
不多時,有人押著一個中年漢子進來,他個子不高,但是很寬很壯,五官粗獷,典型的西北大漢,他蓬頭散發,很是狼狽,臉上有幾道鞭痕,一條腿也是瘸著,上來之后,就被人家按倒在地。
孫沔看了一眼,冷笑道:”罪犯,姓名,籍貫,犯了什么案子,通通招供。”
大漢點頭,“小人叫韓平,是漢中人,俺,俺在攻破邕州之后,對一個女子無禮,俺犯了軍法,情愿領死,只求大人開恩,能放過其他人,俺拜謝大人天恩了。”
大漢說話之時,一直低著頭,說完,就拜伏在地上,孫沔面帶冷笑,看了眼王寧安。
“王大人,罪犯都招供了,你還有什么說?”
王寧安不動聲色,微微一笑,“只是一個人而已,又能說明什么!”
“哼,老夫會讓你心服口服的!來人,把他拖下去!”
兩個士兵過來,架著這個大漢,就要下去,猛地抬頭,大漢看到了王寧安,失聲驚呼,“王大人,是王大人嗎?”
王寧安眉頭皺起,連忙擺手。
“你是什么人,怎么認識本官?”
大漢用力瞪圓了眼睛,果然是王寧安,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用力甩開兩個士兵,奔著王寧安就撲來了。
兩旁的士兵急忙沖上來,把大漢打倒,壓在了身下,大漢扯著脖子叫嚷,“冤枉,我冤枉啊!”
王寧安沉著臉道:“把他放開,本官要聽聽他有什么冤情!”
孫沔把臉一沉,“王大人,你不過是旁聽而已,犯人已經招供了,你不要多事!”
“我沒招供,我是冤枉的,都是他們逼得!”大漢瘋狂喊叫,有人伸出手忙去捂他的嘴,結果被大漢吭哧一口,咬得鮮血淋漓,好不凄慘。
蘇洵在旁邊看不下去,怒道:“孫大人,好歹讓犯人把話說清楚,如此辦案,恐怕難以服眾!”
孫沔深吸口氣,滿心怒火,勉強壓住,“那好,就讓他說,老夫倒要看看,鐵打的案子,能不能翻過來!”
有人把韓平重新拖到了大堂之上,韓平偷眼看了看王寧安,心說在河北的時候就知道王大人本事通天,這一次俺的命就在大人身上了!
“韓平,你對女子玷辱在先,又殺人在后,這事情你不會否認吧?”孫沔先聲奪人,大聲斥責道。
“沒有,絕對沒有!”
韓平把腦袋搖晃起來,“那個女人是自愿和我好的,我也沒有殺她,是,是徐鏞殺的人!”
王寧安看了眼蘇洵,“這個徐鏞是誰?”
“我要是沒記錯,應該就是之前的邕州知府,死的女人就是他的小妾。”
孫沔怒極,一拍驚堂木。
“你胡說八道,徐大人怎么會殺了自己的小妾,你簡直是胡亂攀扯,如此冥頑不靈,不動刑只怕是不行了,來人!”
“慢!”
王寧安突然伸手阻止,“韓平,你說徐鏞殺人,可有證據?他又為什么要殺人?”
韓平眉頭緊鎖,“王大人,小的也不清楚,只是那個女的告訴小人,說是徐鏞把她留在邕州的,她手上還有很重要的證據。小人發現她的時候,有幾個叛軍正要對她無禮,是小人救了她,她,她就和小人睡覺了,還說要把手里的罪證交出去,把徐鏞給扳倒了,好獲得自由身……小人本想著把她交給狄帥,誰知道就遇上了徐鏞的人,把小的給抓起來了。”
“一派胡言!”
孫沔厲聲道:“這些事情你之前為什么不說?分明是編了謊話,來哄騙本官,妄圖脫罪,實在是可惡,來人,給我動刑!”
王寧安一拍桌子,豁然站起。
“本官是陛下派來的欽差,誰敢屈打成招,本官立刻就砍了他的狗頭!”王寧安說完,就對著韓平道:“既然有隱情,你為什么不說?”
韓平都哭了,“王大人,小人就算說了有什么用!我這條腿就是他們打斷的,文官幫著文官,白白受罪而已。要不是大人來了,小人就算死了也不會多嘴!上輩子造孽,這輩子當兵,俺,俺認了!”
他說完之后,低著頭,淚水在眼圈里翻滾。
王寧安吸了口氣,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了韓平的近前,猛地伸出巴掌,左右開弓,給了他四個嘴巴子,打得韓平都懵了。
“大人?”
“哼,沒出息的東西!”王寧安怒道:“你給我聽著,當兵不丟人,沒了骨氣才丟人!你給我記著,身為一個兵,哪怕死,腰桿也給我挺直了!到了地獄,照樣斗殺判官,斗閻王!明白不?”
韓平被說的老臉通紅,血液不停往腦袋上涌。
“我,我聽大人的!”
王寧安一轉身,對著孫沔道:“孫大人,這個案子涉及到了徐鏞,我希望把他叫來當堂對質。”
“徐大人不來,的確不能定案!”蘇洵也說話了。
孫沔沉吟半晌,無奈道:“好啊,那就請徐大人過來吧。”
差役下去通稟,孫沔面色鐵青,靠在座位上,瞇縫著眼睛不知道想什么。而王寧安呢,他同樣陷入沉思,有些謊是撒不出來的,韓平不會無緣無故牽扯什么徐大人。儂智高作亂幾個月,徐鏞的小妾如何能躲在邕州,不被人發現,怎么聽都像是個神話。
再有,剛剛城破,徐鏞就帶著人,不避危險,來找這個小妾,他真的這么在乎,就不會把人留在邕州了。
事出反常,既然解釋不通,那么徐鏞就有可能有問題,王寧安的直覺,這個案子還小不了,如果徐鏞和儂智高有所牽連,那可就是驚天大案了……
正在他思索之時,有人就把徐鏞帶了進來,他有五十幾歲的模樣,十分富態,一進來就說道:“孫大人,不就是幾個賊配軍嗎,殺了就算了,何必把下官叫來……”
孫沔瞪了他一眼,“這是新來的欽差王大人。”
“欽差?”徐鏞嚇了一跳。
孫沔補充道:“是負責勞軍安撫的,他聽說要處置軍中敗類,非要過來過問。”
徐鏞從孫沔的語氣中明白了,這個王寧安不是什么大官,卻又十分討厭。他把臉也沉下來,皮笑肉不笑道:“王大人,是吧?你有什么事情要問本官?”
“本官?”王寧安突然冷笑道:“徐大人,你丟城失地,還有臉站在這里,你怎么沒有殉國?”
突如其來的質問,把徐鏞嚇了一跳。
“這,這和這個案子有什么關系?”
“有太大的關系了!”王寧安毫不留情道:“你是怎么逃出邕州的?儂智高當時叛亂又是怎么殺進城池的?你的小妾,何以在城中數月,安然無恙?這些事情,你交代得清楚嗎?”
徐鏞被連番質問,嚇得倒退兩步,連忙求助似的望著孫沔,“孫大人,下官冤枉啊!”
孫沔同樣臉色難堪,猛地一拍驚堂木,“退堂!”
“誰敢!”
王寧安舌戰春雷,大聲吼道:“此案疑點眾多,有人覬覦殺人滅證,因此本欽差認為必須立刻重審!”
“你好大膽子,誰給你的權力?”孫沔聲嘶力竭,大聲怒吼。
突然,從外面傳來一個聲音,“是我給他的,孫大人以為如何?”說話之間,狄青晃著高大的身軀,從外面走了進來。
這位狄大帥當真是好威風,所過之處,孫沔的兵全都嚇得躲到一旁。
韓平一回頭,看到了狄青,頓時泣不成聲,“大帥,你不該為了小的得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