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人,何其之多,唯獨皇帝能坐在那一張椅子上,靠的是什么呢?
簡單說倆字:平衡!
左邊弱了拉拔一下,右邊強了,壓上一壓。唯有兩邊平衡,勢均力敵,皇帝才能安心高臥,不用擔心被架空。
趙宋的皇帝,天生弱雞,太祖和太宗打天下,還能壓得住,可是到了趙禎這里,完全被文官牽著鼻子走。
想要找個幫手都沒有。
說起來也真夠悲催的,太監不能用,武將太蠢笨,想提拔外戚張堯佐,結果被文官聯手轟成了渣。
算來算去,就剩下一個王寧安,這小子聰明,忠心,能辦事,假以時日,他絕對能克制文官集團。
可問題是王寧安出身六藝學堂,和歐陽修等人亦師亦友,交情匪淺,誰知道年紀大了,變得成熟了,王寧安會不會站在文官一邊?
畢竟趙禎吃過虧,當年他提拔的富弼和韓琦,如今都成了標準的士大夫……趙禎在猶豫之中,偏巧出了這事!
王寧安處死了那么多文官,雖然沒有證據,但是他和文官集團之間,已經徹底決裂了,這件事情會伴隨他一輩子,哪怕有人想接納王寧安,也會遭到士林的集體抵制。
事到如今,王寧安只能依靠趙禎,反之,趙禎想要平衡文官,也唯有依靠著他!
一對君臣,弄成了非常奇妙的關系,所以趙禎才會不惜賭上男人的尊嚴,替王寧安擦屁股。
文官們再猖狂,也不敢繼續追殺下去,稍微不慎,這就是弄君的大罪,誰也承擔不起。
“王卿,朕給了你信任,不要辜負朕的期望啊!”
“二郎,我怎么覺得船上總是有人在偷看著你?”楊曦遲疑道:“要不要把他們抓起來,看看究竟是干什么的!”
“可別!”
王寧安微微一笑,“他們都是皇城司,監視我的。”
“啊?”楊曦驚呼,又連忙捂住了嘴,低低聲音道:“你怎么知道的?”
“還不是趙宗景那個二貨告訴我的。”
“趙宗景?”
王寧安無奈道:“沒錯,他不是充軍到嶺南嗎,陛下就派了一些人跟在他的身邊,全都是皇城司的護衛,后來這幫人沒有全留在京城,有幾個一直跟在我的身邊。”
楊曦臉色很難看,她真的嚇到了,飽滿的胸脯一起一伏的,“二郎,那他們豈不是什么都看到了?”
“呵呵,就是讓他們看到。”
楊曦不解。
王寧安笑道:“讓你這個女張飛都明白了,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楊曦作勢要打,王寧安連忙抓住了她的小拳頭,“好媳婦,這是交的一份投名狀,你懂不懂,就是江湖人要加入某個幫派,需要殺死個人,表示自絕后路,讓人家放心。”
楊曦皺著眉頭,不解道:“你要加入什么幫派啊?”
“哈哈哈,我當然是要入趙家幫了。”
王寧安處死那些官員,固然是怒氣填胸,不想放過,但他也深思熟慮過,正是趙禎不斷的變化,才能王寧安有了膽子鋌而走險。
現在看起來,他賭贏了一半。
不過要想贏得徹底,還要把事情做好,讓皇帝真正滿意才行!
“那幫飯桶回來了?”
王寧安突然問道。
楊曦給了他一拳頭,“別那么說,我還真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在京城這些年,將門犬子,游手好閑,到處惹事,他們都成了京城的一害。真是萬萬想不到,到了嶺南,他們居然能帶兵殺敵,前后的變化,判若兩人。
楊曦不由得想起了大哥楊懷玉,當初不也是敗在了王寧安的手里,才痛改前非,苦心練武,幾年的功夫,就在將門子弟當中脫穎而出,成為了帶御器械,深受趙禎信任。
還有趙宗景,那么一朵奇葩,竟然變成了人人稱頌的賢王,還有人鼓動他奪嫡,真是出乎預料。
仔細想想,王寧安別的本事不敢說,絕對是天字一號的紈绔老師!
甲板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潘肅等人滿臉塵垢,有的還有血跡,興沖沖到了王寧安的面前,一個個都激動不已。
按照王寧安的計劃,他們成功突襲了紅河北岸的五處渡口,花了三天多的功夫,20萬石糧食,還有更多的干草飼料,都被付之一炬。還有七八千名民夫也被殺戮一空,血水再次染紅了紅河,讓這條河更加紅艷了。
面對強勢騎兵,加上火藥弩箭助陣,黎氏的兵馬并不比李氏強多少,一樣摧枯拉朽,一樣秋風掃落葉。
面對宋軍的迅猛攻擊,交趾人除了用命去填,別無辦法。而王寧安又囑咐他們,不要硬拼,見勢不妙,立刻撤退。
用騎兵把對方調動起來,看到破綻,再一舉擊潰!
戰斗變成了大家的玩具,久經沙場的部曲將經驗毫無保留傳授給少爺,在血火之中,快速成長,經歷戰火的洗禮,大家伙迥然不同,一個個更加野蠻,更加剽悍,輕浮的紈绔之氣沒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兇殘,就像許多食肉動物一樣,小時候都是萌萌的,蠢蠢的,只有真正嗜血捕獵之后,才會露出猙獰的一面!
湊在了一起,互相比賽戰功,出人預料,柳羽手刃了13個人,成為殺人最多的家伙!
大家伙都懷疑柳羽虛報了數字,可是柳家的部曲卻告訴他們,柳羽還傷了幾個人,都加起來,足有20個了。
這家伙細皮嫩肉,平時見不得一點血腥,怎么到了戰場上,會這么瘋?
突然呼延達一拍腦門,大笑道:“你們忘了他的太爺爺是誰了!”
一句話,大家終于想起來了。
河東柳氏,人才輩出,大宋剛剛立國不久,柳家最杰出的人才就是柳開。
此人尚氣自任,才華無雙,卻也鬧出了無數的笑話。
柳開最早提倡古文,還是歐陽修等人的前輩。
他參加科舉的時候,路上遇到一個女子哭泣,問過緣由,此女竟是知縣之女,他的父親貪贓被仆人拿到了證據,仆人就逼迫知縣,將女兒嫁給他。
柳開知道之后,竟然仗劍殺了仆人,還把他的心肝給烹了,與知縣一起吃了。從此之后,柳開就一發不可收拾,當地方官,處置罪犯,就把人家的心肝弄出來,切成小塊生吃,自己的治下不夠,別的地方殺人,也派差役過去把心肝弄來下酒。
柳開種種作風,哪怕過去幾十年,也讓人們記憶猶新。
見到文文弱弱的柳羽,突然大開殺戒,變成了兇神惡煞,也不用意外,人家祖上就是瘋子,以后離柳羽遠點,小心被這丫的給吃了!
大家伙調笑了幾句,潘肅就主動問道:“大人,下一步該干什么?”
王寧安笑道:“不忙,我先問你們,為什么要這么打?”
經過了一戰之后,這幫小子從里往外,尊重王寧安,互相交頭接耳,想了半天,柳羽先說話了。
“我認為這么打,至少有兩點好處。”
“說說吧。”
“其一,揚長避短,充分發揮騎兵的優勢;其二,速戰速決,不拖泥帶水,避免陷入泥潭。”
王寧安笑著點頭,“你總算有點悟性了。其實這么打,最關鍵的一條就是讓黎氏沒法下定決心和咱們死拼,我們才能收放自如,永遠居高臨下。”
打仗最難的就是火候,就像大唐和南詔的戰爭,固然把南詔滅國了,可是大唐損失幾十萬人,動搖了國本,得不償失。
火燒升龍府的時候,如果王寧安執意留下來,貪圖那點土地,就不會有李日尊主動歸附,也不會有陳氏和黎氏的大戰,他們只會矛頭一致對外,試問,王寧安有多少本錢,能和交趾死纏爛打?
眼前的情況一樣,雙方死戰,他只是燒毀了黎氏的后勤,得手之后,馬上退兵。失去了輜重糧草,黎氏怕是拿不下清化了,交趾又恢復了平衡。
順著王寧安的思路,潘肅道:“大人,你讓我們退兵,是不想幫助陳氏了?”
“哈哈哈,我們為什么要幫陳氏?總要有個理由吧?”王寧安笑著問道。
他們又看了看,都在思索之中,還是柳羽先開口了,“大人的意思是我們要讓兩邊維持勢均力敵?”
“沒錯!”
王寧安打了一個響指,他發現這一堆人當中,柳羽算是個可造之材。
不管陳氏、李氏、黎氏,都和大宋沒有半毛錢的關系,為了任何一方付出代價都是不值得。
大宋需要做的就是打破原有的平衡,然后再建立起一個新的平衡。
再重組的過程中,大宋的勢力就深入了交趾內部,可以肆意撈取好處,最終把交趾變成大宋的領土!
“所以,接下來,我們要做的是促成雙方議和,我們要給苦難戰亂之中的交趾百姓,送去難得的太平,不能再坐視流血了,我們要行動起來!”
王寧安說得慷慨激昂,悲天憫人,就他那副表情,做成佛像,送到廟里,保證有一大堆人燒香磕頭去。
可不管王寧安演得再好,這幫人可是知道他做了什么啊?
火燒升龍府,故布疑陣,促成陳黎之戰,又毀了黎氏的輜重糧草。
交趾上下,都被他折騰一個遍兒,這丫的竟然變了嘴臉,要去給人家送太平了,我的王大人,咱們無恥也有個限度好不?
面對他們的鄙視,王寧安滿不在乎,要是有限度,那還是無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