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昌朝非常埋怨王寧安,你小子那么聰明,就不能多長點腦子,嶺南的那些犯官固然沒有都處死,但是老夫執掌大權,隨便幾道令子,就能把他們活活兒溜死,一點后遺癥都沒有。
你偏偏不甘心,非要把人都弄死,別看有陛下撐腰,替你遮掩,但是士林已有定見,斷然不會讓你王寧安出頭的。
老夫也是沒法子,總不能為了咱們的交情,就得罪所有文官吧?
賈昌朝一路上都在思量著,反復權衡,等到進入垂拱殿,他已經恢復了平靜,和趙禎見禮之后,有太監搬來墩子。
“諸位愛卿,陳州蝗災,情況如何了?”
賈昌朝忙說道:“各地糧食已經相繼到位,老臣又從各處擠出了30萬石,另外還下令地方建草蘆十萬座,還征集藥材20萬斤,此次陳州雖有百萬流民,但是老臣有把握活七成人口,如果做不到,情愿罷相,以謝天下!”
這都是王寧安逼得,為了阻止趙禎啟用王寧安,文官們拿出了吃奶的勁兒。賈昌朝反復權衡,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畢竟王寧安在滄州的成功,那是因為有榷場和市舶司,又能捕鯨。陳州呢,是內陸地區,交通不便,一點優勢也沒有,能救活七成人口,已經是破天荒的事情。
賈昌朝就期盼著趙禎能頭腦冷靜,別再提出王寧安來,省得大家伙為難。
可是賈昌朝的愿望還是落空了,趙禎深深嘆口氣,“能活七成百姓,的確不容易,可還是要有幾十萬人死去,朕愧對天下啊!”
“陛下仁慈,百姓自會體諒陛下的難處,凡事不可以求全責備,陛下只管寬心就是。”富弼開口勸說。
趙禎搖搖頭,“無論如何,朕還是失德天下。陳州的事情先放一放,朕想請教諸位愛卿,你們可有富國強兵之策,充實國庫之法?”
此言一出,大家伙的心一陣緊張,該來的還是要來,趙禎這是鐵了心要重用王寧安啊!
“陛下,臣以為治大國如烹小鮮,首重根本,本固則枝繁葉茂,只要勵精圖治,中興可期。”
富弼說了一段老生常談,趙禎掃了一眼,微微搖頭,時間真是能改變人啊,還不到十年光景,富弼就變了一個人。
趙禎深吸口氣,“雖然如此說,但是朕眼看著,外無法抵御強敵,內無法安撫百姓,朕心焦慮,想要尋找理財能手,替朝廷拓展財源,充實國庫。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理財!
那不就是三司使嗎?
曾公亮想起趙禎之前說過的話,王寧安的確上繳了700萬貫,雖然這筆錢都用在了嶺南,但是朝廷沒有多支出一個銅板,王寧安功勞不小。
莫非說,朝廷真要冒出一個不到二十的計相,這也太荒唐了!
曾公亮默默低頭,不敢多言。
不愧是有真御史之稱,唐介站了出來。
“陛下,老臣斗膽請教,所說的理財能手,是不是王寧安?是不是想讓他進入三司,為朝廷理財?”
“沒錯,正是此人。”趙禎痛快答道。
唐介猛地搖頭,“陛下,三司主管戶部、鹽鐵、度支,一國財權,何等之重!王寧安為官不到五載,年不過二十,縱然有些才略,如何能擔此職位?須知道,朝廷一個命令,就會有無數家庭破敗,責任至重,不可兒戲!”
見趙禎低頭,默然不語,唐介又加碼道:“如果陛下執意超擢王寧安,老臣唯有辭官!”
說完,他把烏紗帽取了下來,放在了手里。
趙禎抬頭,看了眼唐介,眼神充滿了復雜的情緒。半晌他擺擺手,“我大宋何時因言獲罪,唐相公不必如此。朕看,諸位愛卿的意思,也是不同意了?”
身為首相,賈昌朝不能不說話了,“啟奏陛下,老臣以為王大人尚需歷練,畢竟揠苗助長,不是好事。”
說完這話,賈昌朝把腦袋低得很深,他知道,光是這句話,就得罪了王寧安,可是他沒有辦法,不得不如此!
這就是百官之首的難處!
趙禎沉吟許久,長長出了口氣,“既然這樣,那朕想要任用王卿出任陳州知府,你們以為如何?”
從三司使變成了知府,差了何止天地,這回總該答應了吧!朕已經讓了一步,你們還不同意嗎?
這幾位相公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王堯臣說道:“陛下,臣以為王拱辰王大人救濟災民,很有成效,冒然更換,恐怕不妥。”
梁適也開口道:“陛下,此時的確不宜更換官員,免得造成人心惶惶。”
賈昌朝和富弼也都是這個態度,趙禎簡直氣炸了肺!
好嘛!
朕連任用一個知府也不行,這個皇帝干脆讓你們當算了?
趙禎大怒,近乎咆哮道:“這樣不行,那也不行,讓你們做這個天子算了?”
皇帝怒了,賈昌朝越發惶恐不安,他想起了文彥博,也想起了宋庠,就是因為和趙禎沖突而被罷相,莫非自己也要重蹈覆轍嗎?
賈昌朝可不甘心就此失去權力,他搶先站出來道:“陛下,王寧安的確是人才,老臣在河北期間,就發現王大人文武全才,是難得的后起之秀,理當重用。”
搶先表明和王寧安的關系,等于是告訴所有人,不是他想害王寧安。
“陛下,老臣以為萬事萬物,皆由法度,既然陛下要用王寧安,不妨就按照朝廷規矩,對王大人也是好事。老臣提議立刻召王大人參加舍人院考試,憑著王大人的才華一定能順利通過考試,待王大人擔任中書舍人一段時間,再另行任用,老臣以為更加穩妥。”
宋代除了正常的科舉之外,還有些考試是針對官員的,比如舍人院,學士院,通過考試,就算有了正式學歷,然后再進行使用,也就符合朝廷規矩了。
賈昌朝見趙禎怒火沖天,不得不拋出這么一個折中的辦法。
富弼等人立刻疾言厲色,怒視著賈昌朝,他們才不想給王寧安機會,賈子明這丫的,真夠壞事的。你要是不提,趙禎怎么會想到?
要不說呢,豬隊友比什么都可怕!
千萬趙禎不要答應,不然王寧安就鉆了空子。不過轉念一想,或許也不是壞事,只要王寧安參加了考試,就等于認可了文官的規矩,接下來就可以用各種規矩限制住他。如果王寧安不聽話,還一意孤行,沖撞體制,早晚會遭到反噬。
范仲淹何等強大,不還是被文官集團給拋棄了,想要捏死王寧安,不是難事!
富弼看得比任何人都遠,趙禎的怒火也讓他有所顧忌,想要退一步,就讓王寧安參加考試。
還沒等他出來附和,趙禎卻長嘆一聲,主動說道:“朝廷規矩,的確不能破壞,朕自會好好權衡,諸位愛卿下去吧。”
賈昌朝和富弼還沒反應過來,剛才還是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怎么轉眼就退縮了,這翻臉比翻書還快,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啊?
他們摸不清趙禎的脈,帶著滿腹的疑惑,從垂拱殿出來。
唐介怒滿胸膛,竟然沖到了賈昌朝的面前,大聲道:“賈相公,希望你能表里如一,不要再放水了,陛下有亂命,我們一起扛著就是!”
顯然,突然改說辭,給王寧安開后門。弄得大家很不滿,對賈昌朝的人品越發鄙夷,賈相公氣哼哼一甩袖子,獨自回了值房。
就在召見的第二天,宮中突然傳出旨意,說是要成立皇家銀行,替皇帝打理海外資產,接著,又下了一道旨意,原大理評事,知平縣事王寧安,升任太常博士,判皇家銀行事。
兩道旨意,一前一后,相隔不到一個時辰,都送到了政事堂。
見到這個,富弼立刻感到了不妙。
顯然這是早有預謀啊!
昨天的御前會議根本就是試探風向,見所有人都反對,趙禎順勢撤回了兩個提議,如今這是第三個,正所謂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
趙禎到底是皇帝,是九五至尊,總是和皇帝唱對臺戲,絕沒有好下場。
這不,賈昌朝接到了旨意之后,很快就同意了,還放出風聲,你們誰愿意攔著誰攔著,但是絕對不可以用政事堂的名義,老夫不背黑鍋!
老賈撤了梯子,其他人也傻了。
大家伙猶疑不定,主要是摸不清這個皇家銀行是什么玩意,究竟有多大的權力!
根據趙禎的旨意,皇家銀行僅僅負責海外資產。
也就是說,這次從交趾弄來的土地和財富都屬于皇家銀行,遠在交趾的一塊飛地,究竟能干什么,大家搞不清楚。
文官犯糊涂,可王寧安心里有數。
走到今天這一步,純粹是文官逼迫的,既然士人集團容不下他,那就挖他們的墻角,刨他們的祖墳,早晚有一天,把士人集團都給滅了!
王寧安躊躇滿志,他最大的依仗就是這個新鮮出爐的皇家銀行。
一個銀行,可以很小,只專注一個城市、一個行業,也可以非常龐大,大到遮天蔽日,無所不包,甚至讓皇帝和朝廷都給銀行打工。
新官上任,王寧安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發行200萬貫的海外開發債券,年利百分之三十。而且王寧安決定拿出100萬貫,用于招募人員,前往交趾開發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