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覺得,是不是過了?”富弼仗著膽子道。
趙禎看了他一眼,只是這一眼,就帶著無比的威風,富弼忍不住心驚肉跳,連忙低下了頭。
“富相公,當年太宗皇帝北伐,就曾經說過,拿下燕云,可以封王!如今光復幽州,狄愛卿和王家父子,都是首功,朕只封他們為國公,那是因為還有云州沒有拿下來!對待有功將士,朕是不會吝惜賞賜的,拿命換來的富貴,天經地義。總不成太平宰相能封國公,開疆拓土的大功臣就不行吧?”
富弼渾身一陣顫抖,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趙禎變了,真的變了,一場大勝,讓趙禎找到了皇帝的自信和威儀。
也讓他更加清楚自己的權力,面對著大臣,他無所畏懼!
大宋朝的宰相,德高望重的,往往會得到國公銜,朝廷養士,天經地義,大家都看成了正常的事情。
可趙禎偏偏就拿出來說事,憑什么文官熬年頭,攢資歷,就能封國公,武將憑著功勛,就不能封爵?
這話問得擲地有聲,等于打了無數文官的老臉。
想來以后,至少富弼沒有臉面輕易接受國公封賞。
放在大戰之前,趙禎絕對不會這么落文官的面子。
但是此時此刻,趙禎百無禁忌。
“富愛卿,除了這三位之外,楊文廣,折繼閔,楊懷玉,狄詠,慕容輕塵,柳羽,潘肅,等等眾將,都是有大功的,另外還有幾萬戰死的將士,務必要一一登記造冊,他們的名字必須都記下來,家人要撫恤,子女要安頓,他們的名冊要送到太廟,供奉起來,這些都是我大宋的功臣,朕絕不會讓他們流血之后,繼續流淚!有功賞,有過罰,賞罰必須分明……行了,朕也乏了,你們退下去吧!”
“臣等遵旨!”
富弼蹙著眉頭,憂心忡忡。
大宋朝歷來都是君王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到了如今,趙禎越發強勢,莫非要變成一君獨治不成?
“我要是陛下,也肯定會借機敲打文官,物極必反嗎!”慕容輕塵一邊嗑著毛豆,一邊說道:“我早就看那些紅口白牙的大頭巾不順眼了,他們能干什么,不就是寫寫文章,罵罵人嗎?靠著他們,能拿回來燕云嗎?接下來的要打云州,要滅了遼國,要光復河套……哪一樣離得開大人,是吧?”
他笑嘻嘻沖王寧安說道,可是得到的卻是大大的白眼。
“你要是再說一次這種話,就趕快給我滾蛋,老子不認識你!”王寧安黑著臉,語氣不善。
慕容輕塵連忙起身,顯得局促不安。
“大人,卑職不知道哪里錯了?還請大人指點!”
“哼!”
王寧安哼了一聲,“你是不是以為打了一場大勝,功勞潑天,然后就金剛不壞,百無禁忌,什么話都敢說?”
“你錯了!”
王寧安毫不客氣教訓道:“要想走得穩,走得好,遇到了低谷,要奮發向上,不妄自菲薄。遇到了巔峰,要學會沉心靜氣,越是得意之時,就越要收斂!要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你現在就去軍營,給我好生練兵,總結教訓,發現不足,把短板彌補起來。下一次再打仗的時候,不準你輕易拿人命去拼!”
“聽到沒有?”
慕容輕塵連忙點頭,“卑職明白了,卑職這就去……”
看著他灰溜溜兒離開,王寧安還有點頭疼。
說起來要不是慕容輕塵拼盡了全力,只怕仗也不會打得這么順利。只是王寧安從他的用兵上看到了一種可怕的跡象。
這小子太不顧一切,太冷酷無情,為了目的,可以犧牲一切!
在戰場上,這是優點,可是到了官場上,總要瞻前顧后,不要由著性子胡來。
“教訓你幾句,是讓你小子想清楚,別翹尾巴!”
不管慕容輕塵如何,王寧安是真的想明白了。
他借著老爹受重傷的名義,躲在住處,專心伺候王良璟。
還真別說,有王寧安盯著,王良璟一點小脾氣都不敢耍。老實吃藥,睡覺調養,傷勢好了不少。
這天中午,王寧安親手給他換紗布。
軟肋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幸好是冬天,又用了酒精消毒,沒有發生感染,清理了膿血,上好了藥,再那消過毒的紗布裹好。
折騰了一刻鐘還多,王良璟的腦門都是汗珠。
“我說二郎,外面的事那么多,你總是守著我,這,這說不過去!”
“怎么,不想我盯著你了?”王寧安挑起了眉頭。
王良璟連忙說道:“哪有,我是覺得事情千頭萬緒,現在我也沒有性命之憂,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地盤,如果不好好經營,實在是對不起死去的弟兄。”
王寧安沉吟一下,笑道:“爹,大戰之前,那是和衷共濟,萬眾一心。可是戰斗結束了,就變成了爭權奪利要分大餅了!富弼他們早早就來到了幽州,就是怕分贓不均……我們家,過猶不及啊!”
王良璟也不傻,他們父子得了兩個國公,放眼大宋,只怕沒人能超得過王家。眾多的將門之中,王家也是一舉拔得頭籌,成為首屈一指的那一個!
“罷了,做人嘛,知足常樂,但愿富相公他們能處理好。”
“處理不好的!”王寧安輕蔑一笑,“等著瞧吧,他們的麻煩多著呢!要不了多久,就要求到我的頭上!”
王寧安記得上輩子聽過一句話,叫專家就是訓練有素的狗!
很刻薄,但是也不無道理。
專家是什么人呢?
是對過去非常熟悉的人,就拿富弼他們來說,公認的能吏、干吏,處理民政啊,田賦啊,刑名啊,人事啊,甚至拉幫結派,互相傾軋,這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但是放眼大宋朝廷,沒有哪個人知道如何管理新開辟的地盤,更弄不清楚,錯綜復雜的燕云,要怎么平定下來。
諸多困難,和獎勵有功將士同等重要的就是如何處置耶律重元的問題。
唐介代表政事堂和重元溝通了一次,結果很不好,無奈,富弼親自出馬,他帶著唐介和曾公亮,一起找到了重元。
光是稱呼上,就讓富弼很為難,趙禎身在幽州,總不能管重元叫陛下,可他又是大宋承認的遼國皇帝……俗話說面包渣也是面包啊!
富弼只能忽略稱呼,直入主題,“有什么想法,請說出來吧!”
“想法?很簡單。”
重元笑呵呵道:“朕對大宋,那是忠心耿耿,天日可鑒,朕愿意拜大宋皇帝為父皇帝,自稱兒皇帝,替大宋守衛幽州,防御耶律洪基,不知道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兒皇帝!
大宋也有了兒皇帝!
這個稱呼很讓人高興,文官們的面子一下子賺足了。
看起來耶律重元還是明白事的。
“那還有什么要求?”富弼的語氣柔和了許多。
“這個嗎……大宋在幽州駐軍,那是必然的,最好駐扎十萬人,把長城沿線都防御起來,這樣才能保住幽州。”
富弼沉吟道:“不可能,常駐十萬人馬,耗費太大,最多只能安排五萬駐軍。”
唐介也說道:“你們不是要幫著大宋守衛幽州,對抗耶律洪基嗎?你們有多少人馬可用?”
重元等得就是這句話,他露出了一絲喜悅,連忙又收了回去。
他故作凄苦,“本來朕是有十萬大軍的,可是連番大戰,損失慘重,不過朕還有差不多三萬人馬,另外朕在幽州多年,只要登高一呼,自然應者如云,再招募幾萬人馬,不成問題。”他探著身體,建議道:“不如這樣,我們雙方各出五萬人馬,共同防御幽州,只是朕眼下實在是手頭緊兒,財源有限。大宋地大物博,國庫充實,能不能出一筆錢糧!幫著養兵?”
見富弼等人遲疑,重元指天發誓。
“諸位大人,朕現在就是大宋的一條狗,你們出一點錢,就能得到五萬戰兵,說來說去,是在幫你們自己,怎么還有疑問啊?”
重元說著,站起身,拿出了匕首,吭哧,在指頭上割了一個口子,鮮血冒出來,他連眉頭都沒皺。
“朕對天發誓,絕對忠于大宋,忠于父皇帝陛下!這回你們該相信朕了吧?”
從重元那里回來,富弼見到了趙禎,將經過講了一遍。
趙禎聽完,沒有絲毫表示,而是淡淡道:“富相公,你們是什么意思?”
“啟奏陛下,耶律重元在幽州頗有根基,手下人馬眾多,且熟悉情況,是地頭蛇。要對付耶律洪基,少不了此人。”
見趙禎沒有駁斥,富弼膽子更大,繼續說道:“如今朝廷雖然光復幽州,奈何戶部還是空的,三司拿不出來銀子,光是獎勵有功將士,就要花上千萬貫……以后還要在燕云駐軍,恢復農耕,種種開銷,數額巨大,朝廷怕是吃不消啊!”
“這么說,是要按照重元的意思,給他一點人馬,替大宋守衛幽州了?”趙禎問道。
富弼沉吟一下,沉聲道:“老臣以為,只有此策,耗費最少,而且重元和洪基是生死仇敵,不用擔心他會投靠耶律洪基,借助他的力量,守衛幽州,也是上上之選!”
趙禎看了看唐介,又瞧了瞧曾公亮,“怎么,你們也都是這個意思?”
見幾個人點頭,趙禎突然暴怒,拍著桌子,大聲質問:“那朕,還有無數將士,打下來的土地,就要白白歸重元所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