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君臣同心的事情不多,可是一旦做到了,那么執行能力之強,絕對是恐怖的。
包黑子當上三司使之后,他早就想動鹽法,這個念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包拯記得,他小時候,食鹽一斤不過12文,最多16文,可是到了近些年,食鹽價格超過了30文,翻了一倍不止。
如果說加更增加了,質量變好了也還說得過去,可是現在的鹽,是越來越差,里面都是沙土雜草,粗糲無比。
稍微講究一些的人家都吃池鹽,或者井鹽,而一斤上好的井鹽能賣到500文以上,普通百姓是無福品嘗的。
短短二三十年,鹽價暴漲,質量卻垮了,毛病出在哪呢?
包拯看來,就是朝廷廢除了專賣專營的制度。
以往所有食鹽的生產和銷售都是朝廷負責,其中貪墨很多,浪費極大,弊端叢生,許多有“見識”的官員就主張交給商人,讓他們負責運銷,朝廷只管收稅,既簡便,又能讓百姓得利。
年輕的趙禎聽信了這幫人的忽悠,果然放開了食鹽,鹽稅倒是從1200萬貫漲到了1800萬貫,看起來是有些成效的,大臣們也都拿成效忽悠搪塞皇帝,可他們不愿意說的是,鹽價暴漲近兩倍,真正的大頭兒,可以說八成以上的利潤落到了鹽商的口袋里,漸漸的,百姓吃鹽都變成了奢望!
原來所謂的利國利民,根本成了一個笑話,只是有利于商人。
許多人也覺察到這個問題,或是不敢說,或是說了也沒用,一大幫被鹽商喂得飽飽的官吏拼命護航。
朝廷想要調整鹽稅,他們就說增加商人負擔,最終會害了百姓,往往不了了之……如果不是涉及到了西夏,涉及到了國策,還是動不了食鹽這一塊。
但是既然撕開了口子,把弊端都展現出來,那就沒有客氣了。
包拯果斷采取行動,鹽商不是不賣鹽了嗎!
那好,你們就永遠別買了!
包黑子直接封了八家最大的鹽鋪,并且貼出告示,曉諭百姓,秦鳳路等地以糧換鹽,在洛陽依舊有效,可以用糧食換青鹽,也可以折算成銅子,一斤粳米折7文錢,換句話說,14文錢就能買一斤青鹽。
比起現在的鹽價,又便宜了一大截。
包拯先調來了5000石,由于貨源還不充裕,只能采取限購的措施,一家只能買3斤,可即便如此,也大大緩解了缺鹽的窘境,老百姓是歡欣鼓舞,非常喜悅。
洛陽由包拯主持,那邊司馬光已經和西夏聯系,準備擴大進口青鹽。
兩記重拳打出,洛陽的情況瞬間安穩下來。
區區鹽商,也想逆天!真是不知死活嗎!
許多人都以為這場食鹽的較量已經結束了,畢竟雙方的實力差距懸殊,陛下和諸位相公又是如此堅持,包拯和司馬光都是干吏,已經是板上釘釘,還有人能翻盤嗎?
“還以為王寧安多厲害呢!也不過如此!”
一個中年人,衣著考究,手里不停盤著一塊潤如羊脂的美玉,眉宇直接,透著貴氣和高傲。在他的面前,劉幾和席汝言就仿佛是兩個奴才一般,戰戰兢兢,局促不安。
劉幾先開口道:“崔公子,我等無能,沒能擋住朝廷倒行逆施,慚愧,慚愧!”
這位崔公子呵呵一笑,“不礙的,你們擋不住的,知道為什么嗎?”
席汝言急忙道:“請公子賜教。”
“嗯,不妨告訴你們,文彥博那個老貨雖然不動聲色,可是他的兒子卻是上躥下跳,找了不少人。”
“哦?”席汝言驚道:“莫非文彥博和王寧安早有勾結,那她們打算干什么?”
崔公子呵呵一笑,“文及甫自以為做事機密,可西北的事情,有瞞得了我們崔家的嗎?他們想的是收商稅!”
“什么?”
劉幾和席汝言都嚇得站了起來,前面已經提到過大宋的商稅問題,就不多說了,總而言之,士紳靠著特權,給自己免稅,就拿洛陽來說,有上萬家各種各樣的店鋪,有大的,也有小的,一年到頭,洛陽的商稅還不到30萬貫!
能收上這么多,還要多虧大宋的官僚體系能干,總沒有像明朝那樣,偌大的國家,連幾十萬都收不上來!
不說別人,光是劉幾,席汝言,他們的族人就做不少生意,一聽到商稅兩個字,都給外敏感。
“崔公子,這消息屬實?”問完之后,劉幾又覺得自己糊涂!
崔公子能胡說八道嗎!
“他們準備怎么干?”
崔公子搖了搖頭,“這個具體的還不清楚,但是有一點,鹽就是突破口!他們應該是想從鹽下手,然后把其他的商品也納入其中。”
崔公子說著,把玉石隨意扔在了桌子上,淡淡一笑。
“還真別說,王寧安是個鬼才!有這么大的一塊肥肉放在那里,難怪文彥博那個老貨給他賣命,也難怪龐籍等人都改了風向。什么朝廷大員,士林敬仰,什么清名清譽,都是一幫見錢眼開的土包子,誰都不例外!”
劉幾和席汝言躬身聽著,心說這里面也包括他們啊!
這倆貨當然不敢頂撞崔公子,而且他們覺得崔公子說這話,那可是天經地義,底氣十足!
和他們家比起來,除了曲阜的孔圣人,哪怕當今的皇帝趙家,或者前一任皇帝柴家,還有號稱千年世家的柳家!
和崔家比起來,都差著太多了,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崔公子罵了幾聲,就輕笑道:“你們也不必著急,先看看風向,等他們把手段都使出來,我倒要看看,這股風能刮多久。”
劉幾和席汝言見崔公子不動如山,他們也都松了口氣,天塌下來,有大個兒頂著,他們有什么好怕的!
這兩位告辭離去,崔公子看著他們的背影,暗暗冷笑!
兩頭蠢豬,就知道跑到皇帝面前鬼叫,就你們這點道行,別說王寧安了,就連那幾位相公都瞞不過,也難怪人家聯手,把你們轟得渣都不剩。
崔公子很無奈,可是也沒有辦法,他們崔家潛伏太久了,雖然保住了身家性命,保住了龐大的財力,但是在臺面上可用之人太少。
而且大宋立國以來,寒門勢力全面崛起,士紳接替了原本的世家,幾位相公往上數三代,幾乎都是寒門士紳,和世家大族不是一路人,崔公子也不敢冒然結交。
其實算起來,王寧安這些將門,和他們崔家倒是更親切一些。
可偏偏還沒等勾搭上,就先開戰了。
崔公子很佩服王寧安的才華,但是有一點卻不敢茍同,身為世家,和皇權天然對抗,有千年世家,沒有千年朝廷。
王寧安啊王寧安,你要是個聰明人,就不該跟皇帝一個鼻孔出氣!
崔公子的臉色逐漸凝重起來,一股濃濃的殺氣籠罩在眉頭,王寧安,你要是不知道好歹,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洛陽的鹽價成功打壓下去,可是西北的風浪并沒有結束,相反,以洛陽為中心,越來越多的地方出現了食鹽危機。
延安府,京兆府、華州,慶州,晉州,包括之前的秦州,還有更多的縣城,就像是變魔術一般,食鹽憑空消失了。
說消失也不準確,鹽商的鋪子還在開著,但是存鹽卻不夠了,不得不晚晚開門,早早關門,每天購買食鹽的百姓,都排成了大隊。
人都有一個毛病,追漲殺跌,當鹽越來越少的時候,百姓們瘋狂購買,隨之而來的就是鹽價飆漲,一度壓到15文左右的鹽價迅速突破20文,然后又突破25文,距離恢復到之前的水平,指日可待。
整個西北大地,都呈現了相同的局面。
“終于出招啊!”
王寧安密切關注著鹽價,他把很多事情交給了包拯和光光去做,倒不是他偷懶,而是王寧安深知西北的水很深很深!這里的勢力盤根錯節,根深蒂固。
從周朝開始,三秦故地就是漢家龍興的地方,歷朝歷代,都把西北視作根本之地。直到大宋立國,定都開封,西北逐漸衰敗,但是破船還要三千大釘,而且王寧安一直有個懷疑,李元昊憑什么在西北快速建立一個國家,憑什么把大宋打得落花流水,難道這一切都那么簡單平常嗎?
不是王寧安喜歡陰謀論,而是身在局中,不得不多想一想。
最怕的就是敵人裝死狗,永遠云里霧里,看不清楚,也沒法出手,只要敢斗,敢冒泡,我王寧安還沒爬過誰呢!
“去告訴包大人,在各地廣設售鹽點,每個城市3000石青鹽,縣城500石,讓司馬光盡快和西夏談妥,鹽不準斷了!”
有人急忙去吩咐,兩個龐大的機器都在高速運轉,王寧安背后的力量像是章魚一般,把觸角深入西北。
漸漸的,他終于摸到了蛛絲馬跡,獨自一個人坐在書房里,手里不停捏著一張紙條,反復搓弄,紙條都要碎了。
崔家,居然是崔家!
不是說他們早就被黃巢殺光了嗎?
怎么又冒出來了?
還真是陰魂不散!
西北也真是有趣,還能和千年老古董碰一碰,是該高興,還是該哭呢?
王寧安沉默了許久,手緩緩松開,將紙條扔到了蠟燭上面,化成了灰燼,轉身,躺在了舒服的大床上面,很快睡熟了,大戰之前,總要先養精蓄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