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王寧安的話形容,眼下西北就是在進行一場人心爭奪戰。
只要能讓眾多的受災百姓有了生路,整個西北都會穩如泰山,如果做不到,那么遍地烽火就真的不遠了。
從上到下,全都拼了命。
趙禎親自給國舅曹佾寫信,向他借錢。
曹佾不是傻瓜,雖然姐夫沒寫具體數目,但越是如此,越證明情況緊急,馬虎不得。他參與過河北就在,曹佾心里清楚,多少錢都不如糧食來的實在。
他掏空了家中的產業,把車馬行的人手都集中起來,存糧裝上,缺少的部分就去買。
不管多少錢,他都毫不猶豫。
甚至錢不夠了,還要去借!
曹佾很清醒,他的寶貝外甥已經一天天大了,小家伙很好看,也很靈透,只要他能登基,繼承皇位,曹家幾十年的富貴就有了。
就算看在外甥的面子上,他這個國舅也不能丟人!
有了曹國舅帶頭,其他人也不敢怠慢,紛紛竭盡全力,向西北輸送物資,完全到了不計成本的地步。
民間尚且如此,朝堂上的諸位相公更不敢怠慢。
在趙禎北巡之后,賈昌朝一直主導中樞,由于富弼被罷官之后,韓琦成了悶油瓶,絕不出來添亂。
賈昌朝能放手施為。
在過去的一年之間,賈昌朝陸續裁撤了河北和京畿的30萬廂軍。
過去文彥博喊出裁軍8萬,幾年的功夫都做不成,他賈相公一下子裁軍30萬,足夠名垂青史了。
當然了,賈昌朝的成功跟恢復幽州有著莫大的關系,隨著防線北移,原本河北的屯兵重鎮都失去了價值。
除了少數精銳之士,被選拔到幽州,駐防長城一線,大多數的士兵都要被徹底裁掉。
放在以往,絕對是一個天大的難題。
好在王寧安在京城干過一次裁軍,給了賈昌朝莫大的啟發。
這些廂軍沒有直接廢掉,而是轉行從事運輸物流。
不說別的,幽州光復了,那么多的牛羊,木材,羊毛,要運到內地,內地的糧食,布匹,瓷器,軍需物資,也要運到幽州。還有平縣,有著大宋最先進的煉鐵高爐,還負責生產水泥,這些建材都要送到長城,還有要送到西京。
整個物流業,就吸收了20萬人。
另外王寧安干的另一件事,也終于收獲了成果。
從野狼谷的六匹種馬起家,河北畜養戰馬數量,終于突破了15萬。其中有12萬是北地馬,遍布河北的所有馬場,另外還有3萬匹,是從三哥那里弄來的馬瓦里馬。
在15萬匹戰馬之外,是近40萬匹馱馬。
不得不說,王寧安徹底改變了大宋缺馬的窘境,雖然說比起漢唐動輒百萬匹的驚人數字,大宋還差得太多,但是這些馬匹已經極大改變了大宋的局面。
作為一個人口眾多的龐大國家,運輸的需求幾乎是無止境的。
水泥的出現,馬匹增加,隨之而來,整個河北都在忙著修路,提升運力。
嶺南和交趾的糧食,茫茫海洋中的鯨油,通過馬車,快速運往汴京,又從汴京向西,運到洛陽,運到整個西北……
沒有掣肘,大宋的行政效率還是非常驚人的。
文彥博也不甘于人后,他反復游說西北的士紳,向他們描繪銀行的前景,鼓勵他們幫忙朝廷,解決難題。而且文彥博還上書,凡是能提供5萬石糧食的,陛下賜御筆嘉獎,還準許一子進入皇家書院學習,10萬石以上,給予三個名額!
這一招使出來,西北的士紳官吏嘴里頭大罵,可行動上卻乖乖的聽話,拼了老命,從各種運糧。
沒有辦法,從六藝學堂,到皇家書院,這些年的名聲也太響亮了。
盡管西北的士紳剛剛吃了虧,被大蘇給坑苦了,但是他們也不得不承認,小小年紀,還沒有真正入仕,六藝的學生就頭角崢嶸,非比尋常,日后肯定能成大器。
誰不望子成龍,把他們的孩子送進六藝,就等于是贏在了起跑線。
糧食是不少,可朝廷又不是白要,再退一步,就算白要,也要花這個錢!
君不見后世多少家長痛罵房價太高,但是只要有點條件,還是乖乖去買學區房,寧可賣了別墅,也在所不惜!
六藝學堂的招牌可比后世最好的名校,還要名一百倍!
老文算是摸準了士紳的脈,一擊即中。
從皇帝,到大臣,再到士紳……盡管懷著復雜的目的,但是大家的力氣用到了一處。
西安、渭南、華陰、潼關、三原、陜州……等等,遭災的地區,得到了最好的救濟,災民有糧食吃,有活兒做。
人心安定,一點亂子沒有。
當然也不能說沒有,比如崔家就派出了很多人,想要煽動造反,結果他們派出來的人全都被抓了起來,憤怒的百姓把他們扭送到官府,當即明正典刑。
為首的一律斬立決,隨從被貶為奴隸,讓他們負責修堤壩、道路,而且他們沒有工錢可拿,每天干活的時間是其他人的兩倍。
老百姓沒有任何同情,恨不得讓他們累死才好!
崔家積累了千年的名聲,徹底毀掉了。
從一個人人羨慕的世家大族,到萬民唾棄的害人精,崔家只用了幾個月的光景,真不知道他們是該哭還是該笑……其實此刻的崔西楓既沒有心思笑,也沒有心思哭,他正被自己的二叔崔志左右開弓,狠抽嘴巴子!
“完了,全都完了!”
崔志像是暴怒的獅子,他把侄子的臉打得跟豬頭似的,血水順著嘴角流下來,看起來好不可憐,崔西楓也不敢去擦,只能任憑叔父痛罵。
“蠢材,愚蠢透了!”崔志來回狂躁地走著。
他真的被氣瘋了,“你知道嗎,外面都怎么說咱們家?現在各個州縣,到處都貼出告示,說咱們是勾結西夏的罪人,是殘害百姓的賊,還說本來暴雨不會成災,是咱們扒開了堤壩,致使洪水溢出,沖走了十萬生靈!我問你,名聲狼藉,我們何以自處?千年的經營,都被你給毀了!”
崔西楓直挺挺忍著,沒有一句回嘴,他叔叔罵得都對,他還能說什么。
等到崔志打累了,也罵累了。
崔西楓才苦笑道:“叔父責備的是,侄兒的確辦了錯事,可侄兒要說,哪怕換了別人指揮,也會犯錯,我們的對手和以往不一樣了!”
崔西楓真是驚了,怕了,傻了!
以往朝廷救災,成績最好的,也不過是救活一半人而已,一百萬人,總要餓死三五十萬!
六七百萬人的災害,已經超出了大宋的能力范圍。無論怎么算,都要釀成民變!
可朝廷愣是給撐住了,除了老弱之外,幾乎沒有多少死亡的。
一個修路工,一天領2斤糧,他吃一斤,給家里一斤,就能保證三四口人不會餓死,十天發100文錢,積攢一年半載,甚至能建一個土坯房,稍微忍一忍,又像以前那樣過日子了,甚至朝廷還降下旨意,三年免除賦稅,不但免稅,還要求所有地主士紳,必須降低田租,對于收成在五成一下的百姓,則要免除田租!
再有,西京銀行還主動提供低息貸款。
在救災過程中,有兩個金字招牌,一個是帶領大家走出困境的六藝學生,一個是無所不在的西京銀行。
靠著這兩樣,人心被朝廷牢牢掌握,崔家所有的努力,就跟耍猴一樣可笑。
“叔父要罵侄兒只管罵,要打也只管打,侄兒辦錯了事情,理當受罰。可眼下呢,我們必須往前看,要盡快拿出行動,不然等到災民安置完畢,朝廷就會對我們下手了!”
崔志強忍著怒火,他也不得不承認,侄子的話有道理。
“你說,要怎么辦才好?”
崔西楓顯得很激動,大聲道:“立刻舉事,再也不能等了!”
崔志遲疑道:“你擺平種家軍了?”
崔西楓搖搖頭,“種家三兄弟不但不愿意和我們聯手,還暗中把消息透露給王寧安,他們就是喂不熟的狼!”
崔志哼了一聲,黑著臉道:“種家和咱們本就不是一路人,只是仰仗我們的財力罷了。倒是西夏,才著實讓人惱恨!”
提到了這里,崔家的叔侄都義憤填膺,怒發沖冠。
前面提到過,崔家在十年前,從西北逐漸淡出,變得銷聲匿跡,而西夏又是那時候背叛大宋,自立一國的。
這不是巧合,崔家為了李元昊,不但付出了巨額的財力,還派出最優秀的族人,去幫著李元昊籌謀軍事,統籌糧草,還提供情報,總而言之,沒有崔家的幫忙,就沒有西夏。
可是在事成之后,李元昊翻臉無情,把崔家的人全都鏟除,完美上演了一出借雞生蛋,然后再殺老母雞煮湯的生動戲碼!
崔家選擇在抗擊西夏的后期,幫助種家,也是為了報復李元昊。
他們又擔心被西夏掀出丑事,遭到大宋報復,這才選擇隱匿勢力,當然,阻撓趙禎遷都,也有這個考量,畢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沒有秘密可言。
“沒藏訛龐就是一條狼,比李元昊還過分的狼,他遲遲不肯答應出兵,還要求把所有財產,都交給他,這是要吃干抹凈!!!”
崔西楓怒火中燒,也很無奈,“叔父,給他,都給他!只要他肯出兵就行!延安府我們拿不下來,就先把保安軍和定邊軍拿下來!迎接西夏大軍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