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回到西京,當初去的一行人,此刻全都是變了一副模樣。
人樣子狄詠不再是“人樣子”了。
他的臉膛曬得黑紅,掉了幾層臉皮,甚至鬢角的頭發都稀疏了不少,這都是在高海拔地區留下的痕跡。
只是狄詠一點不后悔,相反,他非常激動,甚至有種豪情萬丈的感覺,經歷過這一次的青唐之行,世人再提起狄詠,絕不是狄青的次子而已!
他已經走出了父親的陰影,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至少狄詠心里是這么想的,磨難讓人成熟,他甚至留起了短胡須,和之前的小白臉判若兩人。
另一個變化很大的人是王韶。
他錯過了嘉佑二年的會試,當進入西京的時候,滿大街都是說士子們多風光,哪家捉婿搶到了乘龍快婿,六藝學堂考上了多少貢士……這些議論固然讓王韶不無羨慕,可是他一點不后悔。
青唐之行,他已經把河湟之地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甚至連西夏和西域,都在他的心里裝著。
王韶見到了讓西夏人數次折戟沉沙的唃廝啰,也見到了那些兇悍的大食武士,還看到了崔家的人員。
在他們的馬車上,裝著一袋子的耳朵,足有幾十個之多,全都來自崔家的人。
他們實現了那句豪言!
雖遠必誅!
刺殺大宋的皇帝,刺傷太尉大人,就想安然脫身,那是做夢!
大宋也有猛士,也有不畏生死的漢子!
王韶和狄詠連家都沒有回,直接先找到了王寧安。
“末將(草民)拜見王相公!”
“免禮,快坐下!”
王寧安親手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烈酒。
“尋常人喝茶,猛士飲酒,今日我先敬你們一杯!”
說著,王寧安端起酒杯,示意兩個人,狄詠和王韶急忙舉杯,一飲而盡。王寧安隨后喝干了杯中的酒。
“我接到了密奏,只是太過簡略,你們給我說一說,到底情況如何!聽說你們還拐來了一個大人物,我也想見見他!”
王韶和狄詠互相看了一眼,王韶微笑道:“那草民可就說了。”
話從去年說起,他們帶著商隊,從大宋出發,進入青唐境內,一路上的麻煩倒是不多。
青唐的首領是吐蕃人唃廝啰,前面提到過,這位也是一代雄主,不可小覷。
他12歲從吐魯番被帶到了青唐一帶,少年時代,唃廝啰是顛沛流離,吃盡了苦頭。他雖然是吐蕃贊普的后代,奈何吐蕃早就四分五裂,河湟一帶,被兩個大部族掌控,李立遵和溫逋奇是兩個部族的首領,唃廝啰完全被他們操控,跟傀儡玩偶差不多。
至于外部,也很不安寧,當時黨項人崛起,幾次攻擊吐蕃諸部,唃廝啰一度成為西夏人手上的人質。
漸漸成年的唃廝啰終于執掌大權,此時黨項人和大宋的矛盾急劇上升,雙方戰事不斷。
聰明的唃廝啰選擇和大宋結盟,共同對付西夏。
大宋給了他冊封,也給了通商的權力,唃廝啰厲兵秣馬,不斷擴充實力,聚集數萬雄兵,李元昊曾經率兵攻打青唐,結果被唃廝啰打敗,自此之后,唃廝啰徹底站穩腳跟。其實很多人都認為北方是大宋和遼國,西夏對峙,其實并不準確,唃廝啰也是玩家之一,雖然是最小的那個,但依舊不能忽視。
他擁有三十萬戶人丁,擁有三千里土地,可以聚集十萬大軍,向西直通西域,向東,可以和大宋做生意。
可以說,唃廝啰占據了一個非常有利的位置。
如果是一個梟雄,一定能大展拳腳,毫無疑問,唃廝啰是一個梟雄,只可惜,他老了!
如今的唃廝啰已經年過花甲,在吐蕃人中間,他已經是絕對的高壽,而且還執掌大權,更是難得。
只是沒有人能逃過歲月的懲罰,唃廝啰也是一樣。
他老了,到了必須尋找接班人的時候。
唃廝啰有三個兒子,長子和次子都是第一任妃子所生,這個妃子是李立遵的女兒。
出于對岳父的厭惡,唃廝啰不喜歡強加的婚姻,也不喜歡這兩個兒子。
真正讓他中意的是三兒子董氈,這個兒子不但聰明,而且血統高貴,他的母妃是遼國的公主!從九歲開始,就接觸軍政要務,唃廝啰全力栽培這個兒子,試圖讓他繼承王位。
“唃廝啰梟雄一世,卻在繼承人的上面犯了致命的錯誤,真是可惜啊!”王韶道:“他的前兩個兒子,固然因為母妃的身世,不被唃廝啰喜歡。可是別忘了,他們的母親是吐蕃大族,實力驚人,而董氈不管怎么聰明,他的母親只是所謂遼國公主,遼國再強大,也鞭長莫及,根本顧及不到青唐!”
王寧安點頭,“說得好,唃廝啰廢長立幼,是取亂之道。”
“回王相公,的確如此。我們聯絡上了唃廝啰的長子,名叫瞎氈。”
王韶告訴王寧安,他們裝成了來自大宋的商人,瞎氈因為不受父親的疼愛,處境不算好。
有商人來燒冷灶,自然得到了熱情招待。
當王韶他們拿出了大宋最新的產品,包括精美的琉璃鏡子,同時還有一個能放大字體的老花鏡,瞎氈喜出望外。
他發現這是送給父親最好的禮物。
唃廝啰老了,他的眼睛已經渾濁不堪,總是覺得有蚊蟲在眼前不斷飛過,連公文也不能看了,只能讓別人朗讀。
拿到了老花鏡,唃廝啰再次看見了東西,這位梟雄高興地像是孩子,畢竟都是他的骨肉,雖然偏愛,但也不至于冷酷到無情。
唃廝啰特準瞎氈負責和大宋的貿易,在這個時代,掌握貿易,就掌握了財富,有了財富,就有了人馬。
瞎氈覺得自己可以聚集起母妃族人的勢力,搶奪未來的大位,只是他高興地太早了。董氈絕對不允許大哥超過他。
董氈拿出了殺手锏,他說服了唃廝啰,讓一個名叫博晗的人,去監督瞎氈和宋人做生意,并且要把利潤都交上來。
這個名為博晗的人無比精明,簡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鐵算盤。
哪怕王韶和狄詠,面對他都沒有一點勝算,還要靠著老神棍邵庸,才忽悠住了博晗。包子眼告訴他們,這個博晗和崔西楓有幾分神似,他一定是崔家的人!
狄詠和王韶立刻買通人手去調查,果然如此!
崔家人進入青唐之后,化為兩支,一支以博為姓,另一支則是以清為姓。放棄了千年世家的標志,他們賭得可真夠大的!
漸漸的王韶也查清了,“博家”全部效忠董氈,至于“清家”則是成為唃廝啰的座上賓,替唃廝啰管理錢袋子。他們手上的勢力都不小,尤其是董氈,由于身邊沒有可靠的人,更是信任博家,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邵庸是個鬼才,他想了半天,給出了自己的判斷,崔家這是要謀奪青唐的權力!
慫恿董氈奪權,然后再干掉董氈!
手法很熟悉吧!
不正是沒藏訛龐在西夏做的那一套嗎!
難怪崔西楓身邊沒有多少人,也難怪他無法逃回青唐。
顯然,崔西楓已經和青唐的崔家決裂,擊鼓賣糖各干各行,誰也不許干擾對方……王韶他們窺見了青唐的矛盾,也看出了董氈,瞎氈等人的野心。
他們立刻行動,第一步就是拋給瞎氈一個巨大的誘餌。
一萬把精鐵長刀,3000副鎧甲,10萬斤猛火油,足夠瞎氈拉起一支上萬人的隊伍,和自己的兄弟爭鋒。
他毫不猶豫張開了大嘴,準備一口吞下。
王韶卻暗中把消息透露給董氈。
聽說大哥交了好運,董氈哪能放過,他立刻讓博晗出手,先把東西給扣下,然后帶著人馬就過來了。
王韶在這個時候,卻安排人散播謠言,說是唃廝啰已經被害死了,董氈要先殺死大哥,除去后患,然后再等上王位。
事實證明,瞎氈的確不聰明,他居然真的相信了,慌亂之中,下令死守龕谷,要和董氈決一死戰。
而王韶和狄詠,則是帶著西北軍的精銳,猛撲稅卡,博晗帶著一些家族子弟,還有幾百人,正在看守武器和鎧甲,等候董氈接收。
王韶和狄詠像是兩頭猛虎,他們殺了進來博晗會經商,會算賬,唯獨不會打仗,王韶他們殺掉了所有的博家子弟,湊了三十幾顆腦袋,都撞上了馬車,然后雇傭了一伙人,將武器送給瞎氈,卻把猛火油賣給了董氈。
得到了武器,瞎氈信心爆棚。
而得到了猛火油,董氈更是多了一項攻城利器。
就這樣,兩個兄弟展開了火拼,董氈使用猛火油,焚燒了龕谷的西門,他的部下沖過火海,殺了進去。
瞎氈人馬少,戰斗力更差,根本不是兄弟的對手,敗得十分徹底。他被俘虜了,要送到青唐,讓唃廝啰處置。
只是瞎氈還有一個兒子,名叫木征,他選擇出逃,而逃跑的方向正是大宋。
董氈是個狠辣的人,他不想放過這個侄子,就派遣大食武士,死死追擊,木征幾次險象環生,幸運的是,他和王韶等人遇上了。
其實也不光是幸運,王韶安排包子眼,跟在木征的身邊。
“三百多西軍勇士,和大食武士廝殺,活著回到大宋的只有五十人!其余的人都埋骨異域!”
王韶提到了死去的勇士,拳頭不由得攥緊了,“不過他們沒有白死,我們掌握了唃廝啰的長孫木征,我們可以向青唐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