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名師出高徒,其實王寧安卻說更多時候是高徒出名師,君不見多少人碌碌無為一輩子,只因為教了一個好學生,就時來運轉,名震天下了。
當然了,以王寧安的名氣,是不需要學生來加持的,但是這次六藝的輝煌大勝,依舊給他增加了一頂巨大的教育家光環……
六藝學堂,包攬整個甲科,絕對是轟動天下的壯舉,超級大新聞!
就連那些宰執重臣都坐不住了,宋代科舉有一點和后世不同,是可以調閱試卷的,如果評價不公,大可以去告狀。
當然了殿試是皇帝欽定,尋常人是沒膽子和皇帝作對的。
唯有那些成了精的相公,還有什么都不在乎的言官。
只是他們調出了殿試的試卷,挨個看下去。
越看臉色越難看,甚至看得不停冒虛汗。
比如這次趙禎定的策論題目是富國強兵之法,這是個很籠統的概念,可寫的東西很多,但是想寫出彩,卻十分困難。
比如這一次的前兩名,呂惠卿和章敦,作為王寧安最看重的學生,他們側重各有不同,呂惠卿寫的是有關土地的部分。
眾所周知,大宋朝并不抑制兼并,顯然,這是向士紳集團妥協,放縱他們隨意兼并土地,立國到如今,大宋繳納田賦的土地不足三成,另有七成不用繳納田賦,換句話說,七成的土地都被士人給侵占了,并且通過種種手段,隱瞞下來,朝廷征收不到一絲一毫的稅賦。
呂惠卿深知其中弊端,可他沒有直接針對土地下手,而是提出了兩條對策,其一,是通過銀行系統,向百姓發放優惠貸款,幫助自耕農渡過難關,防止乘人之危,將土地低價剝奪走。
其二,呂惠卿提議要區分糧食和其他商品,對大宗糧食轉運和交易,要征收5成以上的稅。
這一刀砍得可是夠狠的!
士大夫動輒十幾萬畝,幾十萬畝的土地,糧食堆滿了倉庫,顯然他們不會留在家里發霉,一定要賣出去換來收入。
以往糧食和其他商品一樣,朝廷只能按照二十稅一的標準收取過路費,
呂惠卿提議提高到五成,一下子增加十倍。
這一手的確夠狠,等于瞬間廢了販運糧食獲利空間,搞不好還要賠本。
提供貸款是增加兼并土地的難度,多收過路費,是降低土地的獲利空間,一記組合拳下去,士大夫兼并土地不但不會賺錢,相反,還要賠錢。
如此一來,自然就能降低對土地的熱情,能夠客觀起到抑制兼并的作用。
這種做法,頗有王寧安應付銅荒的風采。
只是呂惠卿也看得出來,征收高昂的過路費,會影響糧食貿易,搞不好會造成缺糧,他提議要拓展海外市場,大宋每年賣出上億貫的絲綢和茶葉,應該拿出固定的份額,比如三成獲利,或者更多,去采購糧食,充實各地的常平倉。
只要朝廷手里的籌碼多了,就不怕打一場消耗戰!
王寧安也看過呂惠卿的這篇文章,說實話,王寧安也驚嘆于“福建子”的狠辣!,不愧是拗相公座下第一戰將,呂惠卿拿出的完全是青苗法的升級加強版!
不得不說,王寧安的調教有了作用,呂惠卿的功力也提升很快,他這套作法,等于是聯合金融和海商的力量,共同對付傳統的士人集團。
且不說勝算如何,至少比王安石在歷史上的作法厲害無數倍……
相比之下,章敦則是更傾向于“武功”的方面。
他認為要從遼國下手,盡快收復云州,然后水陸并進,拿回遼東。章敦以他的出使經驗,告訴朝廷,遼東土地肥沃,絕非苦寒荒蠻之地。
漢唐都在遼東大舉耕種,肥沃的黑土收獲遠遠超出中原地區。
在遼東建軍屯,可以自給自足。
而且遼東可以作為重要的養馬場,以此為基礎,經略草原,訓練騎兵,假以時日,消滅西夏,打通絲綢之路,則漢唐盛世可期。
顯然,這兩篇策論切合主題,得到了趙禎的賞識,列為前兩名。
再看其他人的,曾布主張理財,要嚴格規范各級衙門的開支,杜絕鋪張浪費,韓宗武強調培訓官員,要擁有完整的歷練,量才用人,避免論資排輩。蘇軾則是強調教化的重要,要一改書院學堂務虛的作風,真正研究民生利病……
縱觀所有六藝的文章,普遍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務實!
幾乎每個人都能言之有物,拿出真東西,具備可行性。
相應的,張載和二程也都參加了殿試,他們提出更多的是寬刑愛民,節儉清廉,修德敬天,于民休息……這些觀念,多數老生常談,而且了無新意,絲毫沒有落實的辦法。屬于空洞華麗,聽著好聽而已。
有心銳意進取的趙禎自然不會滿意,在排名上也看得出來,六藝的學生普遍考前,而張載,還有二程都落入了三甲行列,程頤更是掉了車尾,如果不是這次殿試不黜落,沒準就要落榜了!
君心如何,昭然若揭了!
政事堂的幾位相公臉色都很不好看,尤其難得,不久前還視若寇仇的賈昌朝和文彥博湊在了一起,兩個老家伙都跟吃了苦瓜似的,臉比驢長。
賈昌朝先感嘆一聲,“長江后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看起來,大宋的未來,是這些年輕人的了,老夫也該退位讓賢了。”
聽他的話,文彥博都要吐了,你賈昌朝要舍得讓位,現在就該滾蛋了,何必死賴著首相的位置!
文彥博哼了一聲,“子明兄是大宋的擎天一柱,該退位的是小弟才是。你看看,狀元郎的文章,寫的多好,要收稅啊!還要請子明兄好好落實才是!”
“呸!黃口孺子,一派胡言!”
賈昌朝能不生氣嗎,他們家就是大地主之一,良田幾十萬畝,每年光是賣糧食,就有20萬貫的收入,如果按照上面所說,就要拿出近十萬貫,交給朝廷,還不如殺了他比較痛快。
“王寧安這個小子,專門教學生算學,天天盯著利益,人都掉錢眼去了!”賈昌朝氣得通罵道:“讓這樣的人,執掌朝廷,天下不亂才怪呢!”
文彥博嘿嘿笑道:“子明兄高見,所以小弟以為子明兄應當匡扶正義,替大家出頭才是!”
“出頭?出什么頭?”
賈昌朝哼了一聲,才不上當呢,老夫上次就是被忽悠了,險些身敗名裂,這一次還想讓我出頭,老夫才沒那么傻缺呢!
“寬夫兄,聽聞你和王二郎在一起做水泥生意,賺了不少啊?”
文彥博慌忙搖頭,“沒有,絕對沒有,都是些謠言訛傳!”
你就裝吧!
賈昌朝冷笑一聲,“看起來老夫也該找王二郎商量商量,他有什么好路子,給老夫指一條,趕快攢點棺材本,等一旦變了法,老夫也不至于沒有養老錢。”
說著,老賈竟然起身,就往外面走,仿佛真的要去找王寧安。
這下子可把文彥博急壞了,他最怕賈昌朝和王寧安談生意。
自己已經“下水”了,萬萬不能再拉一個!
“子明兄!你是大家的主心骨,遇到了事情,你可不能不管!”
賈昌朝冷哼一聲,“主心骨?三軍主帥?”
“沒錯,就是如此!”
“那大帥從來都是押后陣,就請寬夫兄當這個先鋒,沖鋒陷陣吧!”
文彥博怒噴老血一口!
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他算是看透了,這個賈昌朝是徹底不要臉了。
根本就是蒸不熟,煮不爛的滾刀肉,讓他出頭,是千難萬難!
可他不出頭也不行啊!
自己的把柄捏在王寧安手里,胡亂折騰,肯定被王寧安弄得死死的。
在地上轉了好幾圈,文彥博突然眼前一亮。
“我說子明兄,咱們能不能退而求其次。”
賈昌朝翻了翻大眼皮,“怎么講?”
“不過是考生的文章而已,暫時還落實不下去,咱們不妨把六藝拿過來!”
賈昌朝愣了一聲,隨即搖頭,“要怎么拿?王寧安會甘心嗎?寬夫兄,你還是省省吧!”
“不!”
文彥博還來勁了,“子明兄,你想想,六藝學堂的成績這么好,大有天下之士,盡出六藝之勢。這一科結束之后,必定會有更多的士子加入六藝,你說是吧?”
“這倒是,我家的幾個小子也想送進六藝,有問題嗎?”
“當然!科舉考試,天子門生,如今多了一個六藝學堂,那出來的考生,是天子的門生,還是王寧安的門生,是聽陛下的,還是聽王二郎的?”
文彥博不停搖頭晃腦,“所謂水滿則溢,月盈則虧,六藝學堂太耀眼了,必須收斂鋒芒,這也是對王二郎好,我想聰明如他,是不會反對的,還要感激我們!”
賈昌朝聽完,干脆不看文彥博了,就連他這么無恥的人,都感到臉紅了!
人家辛辛苦苦弄出來的成果,你要給搶走,還說的那么光明正大,文彥博,敢問你的臉皮何在?
賈昌朝沉吟了許久,他是真不想得罪王寧安,可問題是六藝學堂的表現,已經影響了文官集團的根基。
如果再讓他們這么干兩三科,到時候天下的文官還不都是六藝的,他們玩什么了!
“成了,老夫就跟寬夫兄一起面圣,不過說了,老夫只是搖旗吶喊,這個頭兒,只能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