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成年人,沒有完成自己的承諾,是很丟人的事情,哪怕對象是三個毛孩子。
所以王寧安很老實抄了五遍學堂規范,并且送到了小太子和狗牙兒,還有小彘的面前。狗牙兒翹著二郎腿,學著老爹平時的樣子,十分囂張地檢查著,等看完了一遍,才大模大樣道:“還算不錯,就是字差了點,要好好練啊!”
王寧安差點氣趴下,小兔崽子,你別太過分啊!
見老爹瞪眼睛了,狗牙兒也嚇壞了,連忙賠笑,“也不錯了,就是比不上舅舅,還有二娘!”
蘇軾經常過來,每次還都不空手,各種好吃的早就收買了幾個小子,他這個舅舅,比起親舅舅楊懷玉還討喜呢!
王寧安更是無語了,連小孩子都知道他的字比不是蘇軾,還讓不讓人活了!
“成了,咱們去騎馬吧!”
王寧安帶著幾個小娃娃一溜煙兒到了城外馬場,這是他早就答應孩子的,奈何殿試之后,文彥博他們想要對六藝下手,王寧安不得不絞盡腦汁應付,直到今天,才抽出了一點空兒。
在孩子的面前,有三匹比狗稍微高一點的果下馬。
狗牙兒經驗豐富,十足的老司機,一躍上馬,竟然縱馬跑了出去。
小彘看得著急,等老爹把他扶上馬,也迫不及待喊著:“駕,駕……”小馬駒屁顛屁顛跑了出去。
最后就剩下了小太子,他想自己上馬,可費了好大勁兒,愣是上不去,沒辦法,只能讓王寧安幫忙,騎上了馬,他卻坐不穩了,身體不停晃動,王寧安看得心驚肉跳,只得牽著馬,還要騰出一只手,防止小太子掉下去。
跑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狗牙兒滿身是汗,跟野狗似的,橫沖直撞,居然還敢松開韁繩,在馬上玩花樣,結果被他爹拖了下來,打了一頓屁股,總算是老實了。
小彘畢竟還是太小了,雖然也有親衛照看,但還是摔下來兩次,嘭嘭作響,弄得王寧安都心疼了。可小家伙十分頑強,根本沒有哭,爬起來伸出小手,還要騎馬。
連王家的親衛都驚喜不已,看起來二少爺不愧是將門虎子,以后一定能繼承王家的門風。
小太子總算是能騎著走兩步,但是也不敢跑,他的心情很低落,休息的時候,垂著小腦袋,很是郁悶。
他比狗牙兒還大了幾個月,結果卻連小彘都不如,難道自己真的那么笨嗎?
王寧安詢問過錢乙,趙禎老來得子,底子本來就很孱弱,加之小時候中過鉛毒,在體內殘存,趙宗垕的運動神經很差,肢體也不協調,還有輕微的多動癥,跟在王寧安身邊,經常跑跑跳跳,吃一些有助于派出鉛毒的瓜果蔬菜,情況好了不少,但總體上還要比同齡的孩子弱一些。
“先生,弟子是不是很笨啊?”
王寧安淡淡一笑,“怎么會這么想?”
“那為什么狗牙兒和小彘都會騎馬,我就學不會?”
“呵呵,殿下,你去旁邊的樹上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兩個完全一樣的葉子。”
小太子很乖覺,連忙跑了過去,他左找找右瞧瞧,葉子看起來都差不多,但是真正放在一起,差別就出現了。
有點大小不同,有的紋路不一,顏色或是濃,或是淡……總而言之,就是沒有兩片完全一樣的。
“這些葉子就像是每一個小孩子,他們的性格稟賦,才能天分都不盡相同,但是對于這棵樹來說,每一面葉子都是不可獲取,要想長成參天大樹,就必須讓每一片葉子都制造養分,供養主干。殿下,與其努力追趕別人的優點長處,不如發掘自己的特長。”王寧安伏下身,微笑道:“殿下,作為大宋的皇子,你需要的不是什么都會,但是卻需要什么都懂一些,這樣才能思慮周全,不至于犯嚴重的錯誤……殿下,你明白了嗎?”
小太子抓著兩片葉子,瞪大眼睛看著,過了好一陣子,他用力點頭。
“弟子明白了……可是……”小太子猶豫了一下,“先生,衛伴伴不是這么說的。”
“衛伴伴,他說什么了?”
“他說要讓弟子好好學文武本事,什么都比別人搶,不然就會有人搶皇位,還說苗娘娘是狐貍精,生下來野孩子,會搶我的位置。”小太子眼圈泛紅,抓著王寧安的手臂,疑惑道:“先生,明明是弟弟,衛伴伴怎么會這么說?”
王寧安臉色一沉,小太子所說的衛伴伴是從小陪著他的東宮供奉太監。
至于苗娘娘,則是趙禎在兩年之前,新納的一個妃子。
說來也有趣,自從有了小太子之后,趙禎一心撲在國事,沒事還練習一下弓馬騎射,身體比起幾年前好了很多。
加之遷都到洛陽,原來宮里的老人多數遣散了,趙禎對美人的心思也淡了,偏偏無心插柳,偶然臨幸苗妃,她居然懷上了龍種,還誕下了皇子,剛剛半歲。
多子多福,趙禎也想顯示自己老當益壯,還專門下旨意,普天同慶,顯然,對二皇子也是很看重。
皇宮之中,自古以來就是這樣,整天充滿了斗爭。
妃子之間斗,皇子之間斗,太監宮女也要斗。
哪怕上面的人不想斗,身邊的奴婢也會慫恿著斗起來。
因為只有上面斗得歡,他們才有表忠心,往上爬的機會……顯然,二皇子的降生,已經觸動了許多人的神經,他們甚至開始給小太子灌輸斗爭法則了。
王寧安覺得這不是一個好兆頭,“殿下,你的位置是父皇給的,不是搶來的,也不是別人能搶的,你今年都六歲了,是個大孩子,更不能去欺負自己的弟弟,知道嗎?”
“嗯!弟子知道了,弟子不聽衛伴伴的話了。”
轉過天,王寧安奉旨進宮,把這事情就告訴了趙禎。
“可惡,真是可惡!這幫奴婢一貫搖唇鼓舌,唯恐天下不亂,朕絕對不能放過他們!”趙禎怒不可遏,“來人!把那個混賬的奴婢拿來!”
“等等!”
王寧安道:“陛下,衛公公畢竟照顧殿下多年,有了感情,驟然把他調走,唯恐會傷了殿下的心。讓他再跟著殿下一些日子,卻要讓他裝著身體不適,不能照顧殿下,等過個一年半載,打發出宮,在他的老家給他安排房產土地,安享晚年。如果在這期間,他還搖唇鼓舌,不知好歹,陛下再施以重手不遲!”
趙禎尋思了半天,這才點頭,“王卿的確思慮周全,朕把皇兒交給你,算是選對人了。”
趙禎很欣慰,或許自己的皇兒不是天賦最好的孩子,但是在王寧安的教導之下,正在快速成長,至少沒有長歪,作為父母的就十分滿意了。
“王卿,六藝學堂按照王卿的意思正在調整,只是遇到了一些阻力。”趙禎道:“國子監,還有太學那邊,都覺得讓六藝統帥天下書院,編寫教材,制定教綱,實在是嚴重越權,把他們都置于何地?還有翰林院,他們也認為要教導官員,應當由他們來做。對了,新任的翰林學士王安石,又向朕提出了常平新法,王卿,你覺得如何?”
王寧安不用看,都知道內容是什么。
所謂“常平新法”就是青苗法。
王安石和呂惠卿關于青苗法,發生了嚴重爭執,王安石堅決主張用常平倉的米糧向百姓放貸,一切都由官府操持,可是呂惠卿堅持認為應當由銀行負責貸款,不能把權力交給官府。
兩個人在王寧安的書房大吵了一次,連章敦等人都卷入了,王安石硬的像是一塊石頭,死活不肯改變。
不愧是拗相公,真是夠頑固的!
官司鬧到了趙禎這里,是用官府好,還是用銀行好,趙禎也是舉棋不定。
“王卿,正好要改革六藝,要推行變法,朕覺得你應該登臺講課,朕,政事堂的諸位相公,還有太學,國子監,翰林院,所有人都齊集一堂,聽聽王卿的高論!”
王寧安咧嘴苦笑,“陛下就不怕臣會出丑嗎?”
“出丑也是你的事,和朕沒關系!”趙禎說完,哈哈大笑。
王寧安無可奈何,只能接下來。
蘇軾等人聽說,全都興奮無比,終于輪到先生出手了!
自從去歲,龍昌期,二程,張載,還有無數名士,都開壇講學,好不熱鬧,作為六藝的王牌講師,王寧安還從來沒有上臺講課呢!
也該讓他們見識一下六藝的實力了。
這幫小子絲毫不擔心王寧安會出丑,他們甚至覺得只要王寧安出馬,就無往不利,哪怕是臭石頭王安石,也不在話下!
幾乎每一個人,都沉浸在對王寧安盲目的信任之中。
唯獨王寧安,他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為了準備講課的內容,王寧安把楊曦、蘇八娘、蕭觀音,還有狗牙兒和小太子都叫了過來,幾個人排排坐,王寧安拿他們練手了。
這幾個人很是有趣,楊曦的文化水平不高,相比蘇八娘和蕭觀音差得太多,而狗牙兒和小太子更是兩個孩子,也不知道王寧安在想什么。
只是隨著他講課的深入,楊曦漸漸沒有了不耐煩,聽得很認真,蘇八娘也收斂了笑意,開始小心琢磨,蕭觀音則是眉頭緊皺,神情凝重,至于狗牙兒和小太子,也聽得很認真,瞪圓了眼睛。
大半個時辰過去,王寧安才停了下來。
楊曦撫掌大笑,“妾身這么多年,才弄明白手里的錢是什么,老爺,你可真有見識!”
蘇八娘抿著嘴笑:“老爺課講得好,深入淺出,妾身獲益匪淺啊!”
就連狗牙兒和小太子也都用力點頭。
王寧安終于松了一口氣,他要面對的人,程度天差地別,學問南轅北轍,能征服眼前幾個人,等到了課堂上,至少不會丟人。
唯獨蕭觀音,她緊皺的眉頭豁然展開。
“王相公,你沒有說實話,或者說,你只講了一半,對吧?”
王寧安搖了搖頭,無奈道:“蕭姑娘,你沒有聽過一句話,叫看破不說破嗎?”
蕭觀音哼了一聲,“除非把剩下的一半告訴我。”她沉吟下,又說道:“我覺得其中有覆滅遼國的辦法!”
王寧安無奈笑笑,將自己的一份書稿,塞給了蕭觀音,才翻了幾篇,蕭觀音就仿佛撿到了寶藏,歡天喜地跑走了。
四月初一,一個偉大的——撒謊的日子。
這一天,趙禎和文武百官,齊集皇家書院的大禮堂,離著講課還有一刻鐘,歐陽修和白發蒼蒼的范仲淹雙雙駕臨,處理了公務的司馬光也急匆匆趕來,在人群當中,還有程頤程顥,還有那位龍昌期,還有王安石的兒子王雱……總而言之,能來的都來了,他們想聽聽王寧安到底能講出什么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