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小學每十天能休假一天,和朝廷的官吏一樣。
通常趙宗垕都會回到宮中,去給母后問安,而后等趙禎處理公務之后,再去見父皇,父子一起用晚膳。
這是趙禎從王寧安那里學來的一個經驗,都說天家無情,父子兄弟夫妻姐妹,什么都可以犧牲,越是親近的人,就越是兇惡的毒蛇。其實也可以換個角度想想,人之間的感情都是相處得來的。
父子兄弟,也是如此,沒人會為了一個一年到頭見不了幾次面的陌生家伙,嚎啕痛哭,甘心當孝子。
親子教育,很有必要!
趙禎今天就決定給兒子上一課,師父能教你東西,父皇也能教給你。
中午時候,就把趙宗垕叫來,一起吃了午膳,趙禎就拿出了一份扎子,送到了兒子面前。
“這是你師父剛剛送來的。”
趙宗垕喜形于色,“師父?他要回京了嗎?我記得他走了50天了。”小家伙眼睛瞪得大大的,他還記得,先生離京的時候,還沒過年呢,現在都過了正月,都沒給先生拜年,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
“唉,巴蜀的事情,沒有那么容易的。”趙禎摸了摸兒子的頭,“你師父遇到了難題。”
“父皇,你會幫師父吧?”小家伙滿懷期待問。
趙禎笑了笑,“等一會兒你在龍椅的后面坐著,不要出聲,父皇會把韓琦叫來,你替父皇看看,他是個什么人。”
趙宗垕用力點頭,乖巧地坐在椅子后面,手里抱著王寧安的扎子,他從頭到尾,仔細看著,字都認識,意思也大概明白,可是對上面密密麻麻的數字說明,趙宗垕就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家伙耐心等待。
過了不多一會兒,韓琦果然來了。
“韓相公,請坐吧。”
“謝官家賜坐,老臣感激不盡。”
“呵呵,韓相公出將入相,勞苦功高,為了江山社稷,夙興夜寐,宵衣旰食,朕都看在眼里……這些年韓相公不論是在外領兵,還是為政理財,都頗有建樹。就拿你在三司的那幾年,正好趕上對幽州用兵,朕心知肚明,當時朝廷虧空太大,各地橫征暴斂,民怨沸騰,你能不計辛苦,將糧餉調度得井然有序,這份功勞,絲毫不亞于疆場征殺啊!”
韓琦不動聲色,只是拜謝皇帝嘉獎,但是心里卻敲起了鼓,過去好幾年,趙禎這時候提起,根本是另有所指……不過不要緊,老夫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王寧安,還以為你有多大的本事,到了蜀中就能發現問題,沒想到,竟然等了快兩個月,足見你的本事也就是如此,老夫豈會怕你!
“回官家,那一年多,老臣的確晝夜辛苦,頭發就是那時候熬白的,所幸上賴天子洪福,下托將士用命,才能光復幽州,重創契丹。不過老臣慚愧,畢竟事情太多,千頭萬緒,難免有些疏漏,倘若有什么差池,還請陛下能夠諒解。”
趙禎點了點頭,心說不愧是韓琦,馬屁、訴苦、推脫、卸責,幾句話,全都是套路,如果自己一揮手,說他辛苦了,沒什么事,只怕王寧安就白查了……
趙禎呵呵一笑,“韓相公,朕聽聞在幽州之戰,從巴蜀調了不少糧餉,你可知道?”
“這個……老臣知道。”韓琦略微沉吟,就立刻說道:“巴蜀路途遙遠,本來不在征用的范圍之內,奈何戰事吃緊,老臣擔心會遷延日久,就讓川陜四路準備。前后調出了大約200萬貫的糧餉,不過這些東西還沒運到河北,戰事就結束了。老臣是疏忽了,錯估了將士的英勇,請官家治罪。”
“哈哈哈,未雨綢繆,勝過臨渴掘井,韓愛卿做得沒什么錯……只是朕很好奇,這200萬貫的糧餉,哪里去了?”
“轉撥西北了。”韓琦立刻道:“但是西夏不穩,沒藏訛龐意圖染指大宋,屈野河一戰,我軍損失慘重,老臣為了防備西夏的攻擊,將物資糧餉就近調到了西北,主要是永興軍路和秦鳳路。”
“那這些物資呢?都怎么用了?”趙禎面無表情,繼續追問。
“原本是要充作軍糧的,可是后來西北發生了災情,許多糧食就拿出來賑災了,還有一些糧倉因為洪水,或是沖走了,或是發霉變質……算起來也有一兩年的光景,都是一筆爛賬,算不清楚了。老臣幾次和包大人提到,希望能查清楚,如果有人貪墨,一定要嚴懲不貸!畢竟這些糧餉是從交子務擠出來的,說句不好聽的,都是巴蜀百姓的血汗,當時為了對付遼國,沒有辦法,如果有人敢浪費,那就是找死!”
韓琦說的是義憤填膺,斬釘截鐵。
如果王寧安在,一定給韓琦送一個小金人!
絕對影帝!
他的這番奏對,徹底把自己摘出來,又是請罪,又是發飆,就是在說一件事,我是干凈的,一點問題沒有,就算有差錯,也是下面人的事情。
可是要想查下面的事情,已經有了一場洪水,還有作亂,前后這么多風波,東西早就沒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想查清楚,做夢去吧!
以包黑子的作風,尚且抓不到韓琦的把柄,想拿下他,做夢去吧。
面對韓琦無懈可擊的回答,趙禎也只能接受。
把他打發走了,小家伙趙宗垕從龍椅后面轉了出來,他抿著嘴唇,小眼睛黑亮黑亮的,趙禎把他拉到了面前。
“皇兒,你怎么看剛剛父皇和韓琦的對話?”
小家伙轉了轉眼珠,反問道:“說實話嗎?”
“嗯,實話無罪!”
“可你們都沒說實話!”趙宗垕抬起頭,仰著臉面對趙禎,父子兩個對視半天,趙禎居然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把兒子抱在了懷里。
“皇兒長了一雙慧眼啊……韓琦不按規矩,從蜀地征發糧餉,接著又轉給西北,而后又從軍糧變成了賑災糧,還說被水沖走了。顯然,他都在鬼扯,父皇告訴你,只要是亂七八糟的事情,里面一定有弊端,越亂,弊端就越大!”
趙宗垕用力點頭,“父皇,那你為什么不拿下韓琦,好好問一問?”
趙禎苦笑著搖搖頭,“傻孩子,這就是皇帝的無奈啊……龍椅只有一張,朕也只是一個人……可天下的文官,千千萬萬,他們每一個人又是從千千萬萬的士人當中脫穎而出的,每一個都是聰明絕頂之輩。就拿韓琦的奏對來說,父皇知道他的鬼扯,可是父皇卻不能拆穿他,因為父皇沒有證據,他說的又合情合理,還擺出了老實認錯的姿態,父皇便不能隨便處置他……如果文官們都像韓琦一般,父皇就永遠看不見真相,聽不到真話……不光太監會環侍左右,蒙蔽圣聽,文官也是一樣,總是聽他們的,就離著真相越來越遠。”
趙宗垕認真聽著,突然問道:“父皇,那不聽不就行了?”
“哈哈哈,哈哈哈!”
也只有小太子能把皇帝逗得如此開懷大笑了。
“不聽豈不是離著朝局越來越遠了……皇兒,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你師父和這些人不是一路的,有他在,朕就不至于被蒙蔽。韓琦能騙得了父皇,未必騙得了其他人,等著看吧,要不了多久,你師父就會逼著他們出絕招。等到他們手段齊出,后招用盡的時候,才是父皇去裁決的時候。皇兒,這也是父皇要告訴你的。不癡不聾,不做當家翁……”
趙禎毫無保留,教導著小太子的帝王之術,而此時的益州,卻已經陷入了風雨飄搖。
倒斃的商行已經發展到了7家,由于是最初發行交子的商行,影響力巨大,他們撐不住之后,市面上的民間交子,完全面臨崩潰的風險,事實上,從消息傳出之后,民間交子已經折價5成。
民間交子崩潰,連帶著官方交子也被拖累了。
王寧安通過努力,把交子和銅錢的兌換提高到了120文兌換一貫,短短幾天,一下子就跌到了80文,而且還在快速崩盤,50文,30文……根本看不到底兒!
“立刻7家商行,其余9家,派遣官吏進駐,清查所有財產,全力維護交子穩定!”
王寧安迅速給手下人下達命令,誰也不敢遲疑,立刻行動起來。
呂陶,陳慥,柳羽,他們被分到了一組,去接管一家綢緞莊。
他們趕到之后,外面已經是人山人海,聞訊而來的百姓,堵滿了街道,他們手里拿著大把的交子,有人撕心裂肺地喊著,有人嚎啕痛哭,每個人都寫滿了驚慌和不安。
“鄉親們,不要怕,不要擁擠,欽差大人派人來了!”
“鄉親們,朝廷接管商行了,請你們放心,大老爺不會讓你們吃虧的!”
靠著王寧安積累的好名聲,總算穩住了百姓,他們沖進了商行,立刻將商行的人都給控制起來,清點庫房,查抄財產。
呂陶的動作很快,他從倉庫和錢庫走了一圈回來,臉都綠了……在陳慥耳邊嘀咕了幾句,陳慥也是變顏變色,心驚肉跳。
“季常兄,拿個主意吧!我的腿都軟了!”
陳慥咬了咬牙,“還能怎么樣,外面的人眼睛都紅了,要是拿不到錢,馬上就能殺進來!什么也別說,立刻兌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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