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真是想不到,你們怎么也會沾染凡塵俗務啊!”
說話的人是邵庸,這個老神棍被王寧安坑得挺慘,天寒地凍,山高路長,跑了青唐一趟,回來都沒了人模樣,更別提仙風道骨,曬得像個黑皮猴子。
按理說邵庸應該痛恨王寧安才對,或許他心里也真是這么想的,但是精明如邵庸,可不會放棄揚名天下的好機會。
從此之后,他就到處以王寧安的好友自居,還透露他救了當朝駙馬狄詠,教導了新科進士王韶。
一手梅花易數,趨吉避兇,天下無雙……不用懷疑他的本事,如果老子算得不靈,駙馬爺他們怎么回來的?
如此彪悍的理由,能堵死所有的嘴。
當然了,邵庸還是很聰明的,他沒往西京去,萬一碰到了王寧安,給拆穿了怎么辦,他老人家的牛皮就爆了。
因此邵庸專門在京兆府啊,益州府啊,到處竄來竄去,當他的活神仙。
只是有些人想避也避不開,這不,他前腳剛到益州,后腳王寧安就帶著大軍入蜀了。
邵庸這下子就尷尬了。
跑了吧,會有人懷疑他和王寧安的關系,留下來,又有人讓他幫忙辦事情……左右不是,他干脆躲到了青城山,滿以為進了道家福地,就能躲過紛爭亂局,哪知道躲來躲去,他才猛然發現,自己躲到了風暴眼!
屁股下面就是滔滔巖漿,隨時要爆發!
邵庸都瘋了,我怎么就這么倒霉啊!
在邵庸的對面,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他戴著一頂魚尾道冠,穿著紅色的八卦衣,上面用金線繡著八卦符號,從頭到腳,大寫的“壕”,就連手里的拂塵都是瑪瑙的,他拿著黑子,正和邵庸下棋。
他名叫張袞,青城掌教,蜀中道家宗師,被尊為“清微玄妙真人”,據說朝廷還要冊封他為天師,只怕要不了幾年,就能和龍虎山的那一位并駕齊驅了。
張袞微微嘆口氣,“邵施主也知道,三界五行,豈是那么容易跳出的?貧道無心俗務,奈何門人弟子眾多,免不了要下面供養,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仙佛尚且不能免俗,何況區區一個老道士……不過貧道已經告訴他們,要收斂,不可胡來……對了,你不是那位的好友嗎!若是能幫老道說兩句話,請他高抬貴手,沒準這事情就了了……”
邵庸聽到這里,干脆把手里的白棋子一扔,也沒心下棋了。
“我說老朋友,你以為那個煞星能聽我的啊?他進了蜀中,一直見招拆招,從沒有主動攻擊……我問你,一頭獅子,一只猛虎,收回了爪子,弓起脊背,他準備干什么?要吃人啊!”
邵庸急赤白臉道:“我斗膽奉勸你一句,千萬別和他斗,大相國寺如何?比你的青城山怎么樣?那幫和尚現在有的在幽州,有的還在契丹,說是宣揚佛法,可誰都知道,他們泡在了黃連水里!別提多難過了!老朋友,你可經不起折騰啊!”
張袞壽眉挑了挑,胸有成竹一笑,“縱然王寧安再兇狠,也動不了貧道,他不敢和蜀中的世家開戰的,不敢的……”老道士搖了搖頭,低垂眼皮,竟然閉目不語。
“好,真好!”
邵庸一回頭,拿起了一個小包袱,他早就收拾好了。
“老朋友,請贖罪,我告辭了。”
說著,邵庸就要往外面走。
一腳門里,一腳門外,一個小道士跑了進來,哭喪著臉道:“祖師爺,青城山,被人封了!”
邵庸聽完,突然仰天大笑,直接回到了屋子里,這回完蛋了,他也跑不了了。
當啷!
張袞手里的拂塵落地,他蹙著壽眉,怎么也想不通,天下竟然有如此大膽之人!他真的敢對青城下手?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誰都在猜測王寧安會從哪里下手,只是誰也猜不到,第一個倒霉的居然是青城!
開什么玩笑!
人間的事情都管不明白,還能去管神仙?這不是作死嗎?
要知道,蜀中信奉道家的多了,幾乎家家戶戶,都供著三清神像,張袞真人在蜀中威望如天,可以不知道趙皇帝,不能不知張真人!
封了他的山,那些信徒還不沖上去,把朝廷的官軍都給滅了?
王寧安出了這一招,最興奮的莫過于蜀中的江卿世家,其中以程家為最!
其實要說起來,王寧安的丈母娘,是程之才的姑媽,在程夫人出嫁之前,還對這個侄子很喜歡,按理說,他們是正兒八經的親戚,比誰都近!
可奈何王寧安搶了蘇八娘,在程之才看來,這就是奪妻之恨!
比這個更過分的是王寧安斷了他的科舉之路,因為蘇八娘的事情,蘇老泉對程家人十分鄙夷,他一張說死人的毒舌,程之才的名聲早就毀了。
加上王寧安鼓動廢除太學體,偏偏程之才寫了一手漂亮的太學體,毫無例外,他在嘉佑二年落榜了。
搶了妻子,斷了仕途,新仇舊恨,程之才都恨不得剮了王寧安。
本來蜀中的江卿世家,以劉、王、陸、彭、張等五家為首,程家已經衰敗,根本擺不上臺面,拉著他們過來,無非是充數而已,說穿了就是個搖旗吶喊的。
可程家人毫無自知之明,跳得最歡,什么事情都積極出手,一點不知道留后路。做人做到他們的份上,也算是極品了!
這不,程之才又叫囂起來,還沒說話呢,他就先抹眼淚。
“諸位賢達,張真人慈簡溫和,修為高深,晚生早年拜在他老人家門下,是老真人最喜歡的記名弟子,過年的時候,還去拜會了他老人家。誰能想到,一轉眼的功夫,他老人家竟然身陷囹圄,被惡徒給囚禁起來!簡直是欺負我們蜀中無人啊!諸公,大家伙要站出來啊!要替老真人說話啊!”
程之才大聲疾呼,不少人也跟著附和。
如今蜀中江卿,以劉家為主,主事的名叫劉平,他早年也是進士出身,后來淡泊名利,辭去了官職,回鄉辦學教書,聲望尊隆,非比尋常。
“唉,張真人遭此災厄,的確匪夷所思。老夫以為,應當立刻上書,請求朝廷,罷免王寧安的欽差才是!”
他這話一出,在場不少人都搖頭,能罷免王寧安當然最好,只是哪有那么簡單!他們早就發動了一切勢力,上書,彈劾,告黑狀,策動御史,疏通政事堂……但是這些手段,通通沒用。
王寧安早就以不怕彈劾著稱,而且這一次情況更了不得了!
趙禎在幾次早朝,親自定調,說是交子是朝廷發行的貨幣,以朝廷的信用背書,是皇帝的臉面。
動交子,就是打皇家的臉!
君貴臣榮,君憂臣辱,君辱臣死!
趙大叔把這話都說出來,而且還狠狠處罰了幾個彈劾王寧安的官吏,沒有客氣,直接貶官嶺南,查出有受賄行為的,消去官職,回家抱孩子。
自從拿下了王拱辰后,趙禎的威信一天高過一天,政事堂賈昌朝完全成了跟屁蟲,文彥博更是主持這個案子,有這倆老貨不要臉支持,趙禎是無所畏懼!
“劉公,從朝堂下手,是萬萬不行了,唯有咱們動起來,把王寧安趕走,上面的人才好出手,廢了王寧安!”
劉平垂著頭,他能想不到嗎,可是王寧安帶著那么多人入蜀,氣勢如虹,和他對抗,豈不是死路一條,不到萬不得已,老狐貍是不想撕破臉皮的……
“劉公!”
程之才又跳了出來,“王寧安深得皇帝信任,等閑動不得,可是他冒犯了張真人,晚生愿意帶著人,去青城山,要求他們放了張真人!”
“你要去?準備帶多少人?”
“自然是越多越好,湊個十萬八萬的,讓朝野都看看,什么是民心!”
幾個老家伙深吸口氣,當然,這個是好辦法,可也是個危險的主意,萬一弄不好,不就成了聚眾作亂嗎?
不過……程之才愿意去,那就讓他去,正好再試探一下王寧安!
“好,賢侄勇于承擔大任,的確是好男兒,我們幾個愿意替你搖旗吶喊,站腳助威。”
程之才真的熱血沸騰了,他覺得萬千目光,全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他成了最耀眼的明星!
在一年之前,他曾經這么憧憬過。
考上狀元,走上人生巔峰,東華門唱名,榜下捉婿……可惜的是,這么好的夢,全都落空了,如今他領袖蜀中世家,驅逐邪惡的王寧安,一樣能得到無數掌聲,只等著王寧安倒霉,就會有恩主提拔他,重興程家門庭……
懷著滿腔的熱血,程之才帶領著一群程家子弟和家丁,又聚集了無數道門信眾,人馬越來越多,等到青城山下,已經足足有了一萬多人。
距離十萬人的目標,還差了很多,但是也足夠讓程之才自豪的了!
可就在程之才準備大顯神威,逼著朝廷放人的時候,突然從另一邊的大路上,殺來了一支人馬,仔細看去,他們全都穿著短打,有的手里拿著棍棒,有的拿著鍬鎬,宛如兇神附商騙人,惡道害民!”
原來,這些人都是假交子的受害者,足足來了三五萬人……他們看到了程之才這伙人,毫不客氣,直接沖了上去,程大公子瞬間被人群碾壓而過……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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