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了相同的馬車上,又走了一遍相同的道路,可是心情全然不同。
半個時辰之前,還在慶幸逃出生天,結果轉眼卻成了階下囚!
韓琦握緊了拳頭,真的恨不得沖出去,給王寧安一頓胖揍,出出胸中的惡氣,只是他終究沒有這個膽子,一把天子劍,已經把韓琦的銳氣嚇得無影無蹤。
王寧安是個狠人,惡人,聰明人,唯獨不是笨蛋!
他在巴蜀近半年的時間,能查出多少事情,韓琦一點把握都沒有,交子務是多大的黑窟窿!真的都掀開,哪怕朝廷不殺他,士林也斷然沒有了立足之地。
韓琦很惱怒,卻沒有辦法,他絞盡腦汁,也找不到完美脫罪的辦法,韓琦一輩子遇到過很多糟糕的局面。
當年因為慶歷新政,被逐出京城,面對著夏竦等人的追殺,處境艱難,但好歹士林還是同情他們的,這一次只怕真的要身敗名裂了……
韓琦索性閉上了眼睛,好半天,馬車停了下來,有人撩起了車簾,就聽到王寧安戲謔的聲音。
“韓相公,咱們到了宣德門了,你可不要跑了,我這就遞牌子求見官家!”
今天不是大朝的日子,但是也有不少官吏經過,當他們看到王寧安騎著馬,手里提著寶劍,氣勢洶洶過來,他們還以為是抓了什么要犯呢!
可是當韓琦從車里下來,所有人都傻眼了!
乖乖,這不是去杭州赴任的韓相公嗎?
他怎么沒走成?
莫非是被王寧安給截回來了?
看著王寧安手里的寶劍,的確是有可能!
可王相公,你和韓相公都是宰執重臣,至于這么兵器相對嗎?朝廷的體統何在?宰執的臉面何在?
有人立刻向各處報信,在京的大小官吏很快被驚動了。
論起消息最靈通的,還是要數賈昌朝和文彥博兩個老貨。
賈昌朝聽到韓琦被截回來,瞬間臉色就變了,將韓琦外調,是他同意的,其中當然有交易……賈昌朝對王寧安還是有些不滿的。
比如上次提到經略青唐,恢復絲綢之路,結果只開了一個頭兒,王寧安就跑到巴蜀,又是修直道,又是建桑園,好處都讓文彥博得了,老賈心里頭不快,就想賣給韓琦個面子,有韓琦牽制,王寧安不得不給他更多的好處。
誰知道在巴蜀老老實實的王寧安,回到了京城,竟然不老實了!
居然直接去捉拿韓琦,這是要把天捅破啊!
賈昌朝越想越覺得不妙,他連忙去遞牌子求見。
身為首相,其實什么時候見皇帝都是可以的,遞牌子不過是個過場。
只是今天卻很不巧,大太監蘇桂賠笑,“賈相公,還是等一等吧,官家吩咐了,要單獨召見王相公!”
賈昌朝心里咯噔一聲,事情又小不了!
他茫然轉頭,正準備回去,文彥博那個老不要臉的來了,見了他,只是點點頭。
“蘇公公,老夫要求見圣人。”
蘇桂搖了搖頭,還是那套話。
文彥博想了想,將手里的扎子送到了蘇桂的手里。
“蘇公公,這是老夫清查交子務案件的進展,請公公務必呈交給圣人。老夫就回政事堂等候了。”
蘇桂點頭,拿著扎子,去見趙禎復命。
賈昌朝看了一眼文彥博,咬了咬牙。
“寬夫兄,真是夠厲害的!還沒怎么樣,就落井下石了!佩服,佩服得很!”
文彥博把頭一扭,傲嬌道:“小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小弟只是秉公辦事,還請賈相公不要胡思亂想。”
說完,文彥博昂著頭,大步離去。
賈昌朝看著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真是不要臉透了!
文寬夫,你的臉皮都能當城墻用了!
罵歸罵,賈昌朝憂心忡忡,趕快動用一切力量,盯著宮里的動靜,有一點風吹草動,他都坐不穩當,跟初入官場的小菜鳥差不多,生怕被波及到。
何止是賈昌朝,整個洛陽,到處都有心驚肉跳,坐立不安的人。
皇帝寢宮,王寧安剛剛走進來,迎面就有一個小家伙一頭撲來。
“先生,弟子想死你了!”
來的正是小太子趙宗垕。
小孩子總是長得最快,才半年的功夫,小家伙就高了一大截,小臉紅撲撲的,顯得十分健康。
王寧安笑道:“殿下,可用功讀書了?”
“嗯!期末考試,弟子排在13名!先生,有獎勵嗎?”
“有!”
王寧安道:“先生這次給殿下帶來了一件活物兒,萌得不要不要的……殿下保證喜歡!”
“謝謝先生!”
趙宗垕激動地給王寧安鞠躬,這時候趙禎走過來,擺了擺手,小太子識趣跑開了。君臣兩個再次見面,趙禎鬢角的白發明顯多了一些,皺紋也更加深邃。
“官家國事操勞,還請善保龍體才是!”
趙禎坦然一笑,“老了,總不能像年輕人一樣,身邊沒個能分擔的,就要親力親為,不礙的……倒是王卿,你斗志昂揚,銳氣無比啊!剛回京,就給朕一個大驚喜,你可是不簡單!”
王寧安一聽,連忙躬身,“回圣人的話,臣也是沒辦法,萬一韓琦跑了,就不好辦了!”
“有什么不好辦?”
趙禎拔高了聲音,不屑道:“朕是天子,韓琦有罪,跑到天涯海角,朕也要追究,豈能因為他出了京,就放任自流?反倒是你,鬧得滿城風雨,拿著朕的寶劍,還要去殺人!誰給你的膽子?朕問你,萬一韓相公沒有錯,你該如何收場?要不要朕拿著寶劍,把你給砍了?你怎么能這么沖動魯莽,真是給朕丟人!”
趙大叔不好不客氣地責備著,王寧安直豎豎站著,一句話也不反駁。
當領導的,不怕他罵,就怕他懶得搭理你,相反,罵得越多,代表你的地位越突出,雖然有點憋屈,但是也必須接受這個法則。
好不容易,等趙大叔罵夠了,才沉著臉道:“說說吧,你都查到了什么?”
“臣查到的東西不少!”
王寧安正色道:“在幽州之戰以前,韓琦以調動軍糧的名義,從巴蜀調出了200萬貫糧餉。”
趙禎道:“這事情朕知道了,韓相公也說了,后來是轉給了西北,有的被水災沖走了,有的震災了。”
“他在撒謊!”
王寧安斷然道:“臣已經查過川陜四路的征調民夫記錄,根本沒有把糧餉運出巴蜀!”
“什么?沒有!”
“沒錯!根據臣的追查,這200萬貫,是以現金形式,轉入到了一家糧行。”
“糧行?什么糧行這么大的本事,竟敢吃下朝廷的錢?”
“陛下說的是,這家糧行的確本事不小,因為叫天順糧行,是王家的產業!”王寧安哂笑道。
“王拱辰?”
“沒錯……他們當時一個是三司使,一個是樞密副使,正好聯手搬空益州交子務!”
趙禎越聽越氣,竟然眉頭立起。
“證據,證據呢?”
“臣這里有益州交子務的賬目,還有巴蜀征調民夫的記錄,又有天順糧行的賬目,其中就記載了這筆錢的走向。”
“哼!”
趙大叔的臉越來越黑。
“他們身為宰執重臣,要這么多錢干什么?”
“搬空常平倉!”
王寧安干脆說道:“王拱辰家,本就是中原最大的糧商,每年夏秋兩季,糧食運到京城,再轉運到其他地方,就要三個月的時間。有時候會耽誤市場行情。王拱辰就打起了地方上常平倉的主意。他又不愿意出錢,就請三司使韓琦幫忙,韓琦就把交子務的錢轉了出來,交給了王拱辰!”
“豈有此理!”
趙禎氣得拍桌子,“他們把朝廷當成了什么?他們家的錢庫嗎?缺錢就來搬!”
沒準還真是這么想的,王寧安繼續道:“陛下,從此之后,韓琦越發大膽,他竟然違規在巴蜀發了150萬貫債券,要求巴蜀的江卿購買,事后,這筆錢進入了韓琦的私人腰包!
“什么?”
趙禎不解道:“蜀中江卿,怎么會甘心購買韓琦的債券,這又是怎么回事?”
“啟奏陛下,韓琦放寬了監管,將原來民間交子百分之三十的準備金,壓到了百分之五!”
王寧安冷笑道:“蜀中交子,本就是危如累卵,準備金根本不夠。韓琦卻答應下調……江卿世家,得到了鼓舞,便慫恿手上的商行拼命印鈔,肆無忌憚。然后大肆圈占土地,購買田產……大約三年的功夫,以劉、陸、彭、王等為首的江卿,就增加了200萬畝田產,膨脹之快速,簡直令人咋舌!”
“可是朝廷的交子,還有民間的交子,就瀕臨崩潰的邊緣!”趙禎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了,“好啊,朝廷的交子務,竟然成了他們中飽私囊的工具,好一個韓琦,好一個王拱辰,真是好本事!朕都要和他們學學理財之道了。”
趙禎憤怒吼道:“還愣著干什么,去把那兩個畜生都給朕提來,朕要親自向他們請教!”
蘇桂連忙下去傳旨,趙禎還是怒氣不息,呼呼喘著。
“朕捫心自問,待臣下算是親厚寬仁,滿指望他們能知恩感義,報效朝廷,沒想到,竟然是如此對朕?簡直可殺不可留!”
趙大叔咆哮著,正好韓琦邁步走進來,一聽這話,他兩腿發軟,撲通跪倒。
“罪臣韓琦,拜見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