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與士大夫共天下,君王與萬民共天下!
幾字之差,可以說是天地之別,將傳承千年的規則徹底打破。
趙大叔能說出這話,就值一萬個贊!
自從兩漢以來,儒家成為顯學,逐漸一統天下,中華大地就存在兩套傳承,一個是皇帝代表的法統,父子傳承,興衰交替,三百年一輪回,這也是歷代史書所記載;還有一套,名為道統,也就是孔孟圣賢所代表的儒家士人集團,他們綿延千年,八風不動。不管誰當皇帝,都需要官員治理天下,儒家士紳就給皇帝提供了無數的可用之官。
雙方經過磨合,逐漸形成了分工,皇帝尊奉孔孟,任用士人為官,士人忠心報國,輔佐朝廷,盡量延續王朝的生命。
在這個合作基礎上,就形成了君王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格局。
以往的歷代朝廷,對士人還有所約束,皇權相對強悍,但是到了弱宋,對外弱,對內也弱,連士大夫都不敢殺,自然真正做到了與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
明白這個,也就清楚了,為什么后世那么多文人,全都拼了命給宋朝擦胭脂抹粉——前輩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太爽了!
其實弄明白了文人和皇帝的分工,也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皇帝代表法統,也就是國家的所有者,相當于一個企業的董事會,股份是你的,還是我的,明明白白,寫得清清楚楚。從來都是你死我活,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改朝換代,一定是血雨腥風。
任何失敗的皇帝都沒有好下場……那么乖巧的李煜都給宰了,再比如柴家,直系子孫全都死光了,這還是最懦弱的趙宋天子干的,其他皇帝就不用說了。
但是文人不一樣,他們更像是公司的管理層,不管董事會怎么變化,只要公司不垮,照常開工資分紅,加薪升職,老子就無所謂!
正因為這種心態,所以才有了每逢改朝換代,文官集團便爭相投靠新主子的現象,甚至不在乎新主子是不是蠻夷異族……反正只要給他們官爵,讓他們作威作福,也就足夠了。說不定遇到了亂世,他們過得更舒服!
當然,文人之中,不乏有血性的男兒,但大多數文人,卻是無恥的……尤其是官職越高,就越容易屈膝。至于文人的典范,曲阜孔家,更是不知道認了多少個主子……縱觀他們的家史,只怕連青樓的姑娘都不如!
趙禎當了幾十年的皇帝,當然能看透這一套鬼把戲。
可問題是看透了又能如何,他有本事改變嗎?
不用儒家文人,那用誰去治理天下?
用武將,用宦官,用皇親,用宗室……誰能擔保,這些人就和皇帝是一條心?
趙大叔一直苦惱著,可是當他經歷過幽州之戰,煕州之戰,看到了這些浴血奮戰的將士,看到了無數艱難困苦的百姓……趙禎豁然開朗。
他終于想明白了,任何一個帝國,從上到下,就像是一座寶塔……身在塔尖兒的皇帝沒有退路,而身在塔底兒的百姓,也沒有退路。
一旦江山更迭,皇家必死無疑,而百姓呢,更是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以兩漢為例,巔峰人口有五六千萬之多,等到三國結束,全國的百姓只剩下500萬人,凈減少了十分之九還多!中間又出生了多少人?真正計算下來,幾十年的混戰,至少有上億人喪命!
家家都有死人,多少墳包無人燒香祭奠……興亡百姓苦!
既然皇帝和百姓都沒有退路,那他們的目標就是一致的……希望江山安穩,國富民強,希望千秋萬代,安享太平!
那么皇帝就該去爭取百姓民心,替百姓把士人看好了,不讓他們去殘害百姓,搜刮無度!
皇帝只有一個,而官吏士人卻是千千萬萬。
舉一國,奉養一人,能花費多少?
說句不客氣的,大頭兒還是被文官給貪了,反而讓皇帝背了黑鍋……什么與君王共治天下,根本是欺人之談。
士人的行徑,無非是兩面討好。
面對皇帝,擺出一副忠君報國的嘴臉,面對百姓,又打著為民請命的旗號……總而言之,他們是好處占盡,惡名皇帝擔,錢財百姓出!
“可惡,當真可惡!”
趙禎怒氣沖沖,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寧安,輕笑了一聲,“景平,你不會和那些文官同流合污吧?”
王寧安把兩手一攤,苦笑道:“臣就算想混進去,人家也不要我。陛下,文官固然要防范,但是治國理政,也的確離不開他們……臣覺得應該從教育下手,從監督下手,從輿論下手!”
“講得具體點!”
“是……首先肯定要打破孔孟之道一統江山的局面,引入百家思想,弱化所謂道統,強化國家觀念!充實官吏,強化監督,把士人管好,不要讓他們胡作非為;至于輿論,則是要搶回話語權,凡事不能以士人的是非為是非,而是要真正以百姓利益為重,以天下蒼生為重……”
王寧安和趙禎談了許多,變法,圖強,革新,改變用人制度,加強監督……趙禎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格外清晰,同時他也看清楚了王寧安。
這小子的確是天縱之才,眼界手腕,能力才華,絕對是幾百年才出一個……令人欣慰的是王寧安盯得不是皇帝的寶座,而是儒家的道統。
一個是三百年輪回的法統,一個是千年不變的道統,相比之下,哪個更有難度,可想而知。
或許那小子的本事太大了,根本沒有看上龍椅吧!
趙大叔自嘲地笑笑,不管怎么說,他終于可以放心使用王寧安,放心去推動變法……不過在推行之前,還要先解決眼前的戰斗才是!
自從趙禎來到煕州,各地的捷報就不斷傳來。
首先第一份捷報是來自折家軍。
煕州城鏖戰,折家軍那邊也不輕松,鬼章帶領著人馬圍攻結河堡和臨洮堡。
折克柔先放棄了結河堡,困守臨洮,鬼章不知道是計策,還興匆匆猛攻。可是他哪里知道,折克柔在結河堡埋下了三萬斤火藥。
當反攻開始的時候,他就派人偷偷點燃了預留的火繩,大約一刻鐘之后,一團大火,從地下噴出,直接躥起幾十丈,濃濃的黑煙,烈焰飛騰。
腳下的土地都跟著顫抖動搖。
等到硝煙散去,結河堡已經蕩然無存,隨著結河堡一起被炸掉的還有5000名青唐兵。其余僥幸沒死的,也全都倉皇逃竄,鬼章嚇得連魂兒都飛了。
他帶著手下亡命奔逃。
而折克柔一面向王寧安報捷,一面帶著人馬,兜著屁股追上來。
他們一路上都殺紅了眼。
死死咬著鬼章不放,沿路都是倒斃的尸體,有戰馬的,也有人員的,折克柔下了嚴令,不許休息,吃喝拉撒,全都在戰馬上解決。
每個士兵配了三匹戰馬,日夜不停。
終于,鬼章所部,幾乎全殲,一個不留。
整個戰場上,王家軍擔當中路,種家軍在南,折家軍在北,三柄利劍插過去。
此外,狄青又調了3萬新兵前來助戰。
這些新兵當不了主力,但是此時青唐兵已經潰敗,他們收拾戰場,綽綽有余。楊懷玉和駙馬狄詠帶著新軍,分成兩路,呈現扇子型,繼續包抄過去,不放走一個漏網之魚。
全殲董氈與洮西之地!
距離完成目標,只剩下最后的一步!
說起了董氈,此時狼狽到了極點。
帶著十萬大軍,氣勢洶洶殺來,可是此刻,他身邊還剩下不到三萬人,穆木爾死了,鬼章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原來跟著他的部族頭人,此刻也逃得差不多了,即便還跟著,董氈也能看出他們都有了二心,游牧民族的法則就是這么簡單。
當你所向無敵的時候,就是天神眷顧的寵兒,有無數人圍著你的左右,哪怕伸出了臭腳丫子,他們也捧在手里。
可是你一旦落敗了,昔日的走狗會變成最可怕的惡狼,反咬你一口,一點不客氣!
董氈毫不懷疑,如果有機會,一定有人想砍了他的腦袋,進獻給大宋的皇帝,至少能換一個榮華富貴。
“走!”
董氈簡單休息了兩個時辰,突然下令,帶著他的一萬五千名心腹離開,其他的人都甩在了身后。
趁著夜色,董氈瘋狂催促部下,跑得越快越看,道路已經被積雪堆滿了,不時有人摔倒,戰馬折斷蹄子,掉入溝谷,哪里是逃跑,簡直是玩命!
董氈不顧一切,全力逃竄,不遠處就是當川堡,只要過了當川堡,再過了定羌城,他就安全了,青唐廣闊,宋軍殺不過來,只要給他一些時間,還能恢復戰力!
你們等著吧,我董氈還會殺回來的!
“快開門,我們是大王派來的,前面打敗了,大王要撤回青唐,你們快準備干糧,不許怠慢!”
當川堡內的士兵被驚動了,他們借著火把的微光,能看到外面有二十幾個人,其中一個人搭弓射箭,將一份文書射進了城中。
“是大王的手諭,開城吧!”
當川堡的城門開放,半個時辰之后,曹評手里攥著帶血的匕首,將最后一個守軍斬殺,閉上眼睛,喘了幾口氣,淡淡道:“報捷吧,當川堡是我們的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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