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百官一致求戰,趙禎也有些飄飄然了……他早有掃滅西夏之心,而且機會難得,只是王寧安并不主戰,這讓趙禎有些不好辦。
“文相公,你以為該如何是好呢?”
文彥博多滑頭啊,他當然知道趙禎想打,可是他也清楚,王寧安輕易不會改變想法,更何況橫山一戰之后,大宋也傷筋動骨,繼續用兵,風險不小。
“陛下,老臣以為前方戰局,一日三變,京城之中難免趕不上變化,不能窺見全貌。老臣建議,立刻給王相公和狄相公送急遞,詢問他們的看法。”
老家伙又來了一手漂亮的太極,趙禎沉吟了片刻,點頭道:“就按照文相公所言吧!”
“政事堂這是什么意思?說什么百官求戰,萬民仰望,還問我們怎么看?他們不都是下了決斷,還問我們干什么?”
狄青的臉色很不好看,就算白癡也看得出來,內閣發來的急遞名義是詢問他們的看法,實則朝廷已經有了定見。
“文彥博沒有那么大的膽子。”
王寧安目光澄澈,嘆了口氣,“仗打得順,把陛下的心氣打高了,這是陛下的意思,官家想一舉剪除西夏之患。”
狄青眉頭微蹙,顯得非常糾結。
首先來說,他們在過去的幾天,就遇到了許多的麻煩。
因為李諒祚在臨走之前,把橫山一線搜刮一空,幾十萬的百姓沒了口糧,也沒了牲畜,甚至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當然了,大宋可以不管,把這些人都置于死地,當成沒有這么一回事。
可是一旦這么干了,李諒祚就會宣揚大宋殘暴,剩下的西夏百姓就會抱成一團,死拼到底,對大宋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幾十萬人,不是幾十萬頭豬,哪能說殺就殺得完?
再有,就算不考慮這些百姓。
補給線拉長之后,軍中的糧草已經不那么充足了。
如果再繼續進軍,只怕供應的困難會增加幾倍不止!
大宋的軍隊,在王寧安的整頓之下,發生了改變,戰斗力提升很大,這是好事,但是也別忘了,無論是火油、火藥,還是床子弩、神臂弩,以及墻式鐵騎,都需要充足的后勤保證,才能發揮強大的戰斗力。
如果后勤出了問題,給養跟不上,武器沒法補充,這些大殺器就會頃刻變成廢物累贅!
或許西夏就在等這一刻吧!
王寧安猛地想起,原本的歷史上,神宗朝曾經出動五路大軍,攻擊西夏。
當時西夏國主李秉常和梁太后鬧矛盾,被囚禁起來,大宋趁虛而入,不費一兵一卒,就越過橫山,直取靈州和興州。
結果就因為后援不濟,被西夏打了一個落花流水,前后一共折損40萬人,損失不可謂不慘重。
當時的情況其實很明白,也是神宗急于紓解變法的矛盾,就想靠著軍功,壓制反對的聲浪,結果兵敗如山倒,反而處境更加艱難。
王寧安注意到,此時的情況并不比歷史上好多少。
李諒祚的主力猶存,他已經把力量收回,集中成一個拳頭,只等著大宋殺上去,然后給大宋一個狠的!
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出兵,必須安撫好后路,才能徐圖進取。
這一點王寧安和狄青都清楚。
但是京城的人不清楚,或者說有人故意裝糊涂,有人迎合趙禎急于求勝的心理,總而言之,各種私心雜念,交織在一起,才異口同聲,喊打喊殺。
狄青在地方帶兵,在京城做樞密使。
早就不是傻白甜了,他稍微思量一下,發現情況并不簡單。
“二郎,從一個將領來說,我是反對出兵的,可是作為你的朋友,我看你還是遵旨吧!”
王寧安微微一笑,“狄老哥,你擔心那幫人離間君臣感情?”
狄青沒有多說,而是起身踱步,走了幾圈之后,才嘆道:“老百姓常說,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你和陛下之間,君臣情深,太子殿下又倚重你這位師父,加上收復幽州,青唐開邊,攻取西夏……諸多功勞加身,我說句不客氣的話,二郎已經是繁花似錦,烈火烹油……然則,凡事過猶不及,你能無往不利,和陛下的圣眷有著莫大的關系,如今陛下要戰,你若不戰,必定有人趁機大肆污蔑,離間君臣感情……眾口鑠金,三人成虎!二郎,這個道理還是你教給我的啊!”
王寧安身軀一震,是啊,此刻的他,只怕比起當年的狄青還要危險無數倍。
想當年,狄青攜著平定儂智高的大功,回京擔任樞密使,結果文官紅了眼,不停污蔑,什么亂七八糟的手段都拿出來了,倘若不是王寧安想辦法幫忙,甚至買通了文彥博,只怕狄青早就被這幫人的口水給淹死了。
人在宦海,從來不是隨心所欲。
越是地位高,就越是受到牽制。
一層層的關系網,壓在肩頭,牽一發動全身。
有太多的無可奈何,哪怕是皇帝,也是一樣。
過去王寧安和趙禎配合無間,外人看著眼熱也沒有辦法,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分歧,他們豈能放過?
“狄老哥,你說咱們出兵,勝算幾何?”
狄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吟道:“我大宋兵馬精良,士氣高昂,西夏雖然不弱,但是也并非不能戰勝,我親自領兵,二郎,你負責糧草運籌,讓我和西夏拼一場!”
狄青越說越亢奮,“二郎,我是打西夏起家的,幾十年了,留下了一身傷,死了那么多兄弟,就讓我痛快一把!這滅夏之戰,非我不可!二郎,你就等著喝慶功酒吧!”
說完之后,狄青扭頭就走。
到了外面,狄青腳步一頓,收起了剛剛的喜色,反而顯得憂心忡忡。
他回到住處,稍事休息,便下令調動人馬,他準備率領5萬大軍,直取興慶府。
手下的將領有些意見,5萬人未免太少了,狄青沉著臉道:“兵在精而不在多,這一次是出其不意,不需要太多的兵馬,再敢違抗將令嚴懲不貸!”
多年帶兵,狄青還是很有威風的,手下人不敢不聽。
休息一晚,第二天就要出戰。
在這個晚上,狄青沒有睡覺,他看了一會兒兵書,而后讓人把長子狄諮叫過來。狄青有五個兒子,除了幼子早夭之外,其他幾個兒子都在軍中效力。
狄諮也是大個帥哥,常年在軍中,顯得有些邋遢粗野。
“父帥,有什么吩咐?”
狄青望著兒子,道:“你留下吧!”
“什么?”狄諮變了臉色,“父帥,破夏大戰,孩兒豈能落于人后,孩兒一定要去!”
“你……”
狄青作勢要打,可是狄諮挺著胸膛,一副隨你便的倔模樣……
“唉,兒大不由爺,罷了,為父和你說實話,你覺得這一次能滅了西夏?”
“為什么不能?”狄諮失聲問道。
“西夏和大宋不同,就算打下了興慶府,李諒祚只要逃到草原上,依舊可以稱王稱霸,不消滅他的主力,占領再多的地盤,都是徒勞的。為父這一戰,就算拿下了興慶府,也贏不了,相反,還會陷入重重包圍,生死難料。”
“啊!”
狄諮驚得叫了出來,“父帥,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還要去?”
“為了忠,也為了義!”
狄青拍著兒子的肩頭,意味深長道:“為父不過是賤兒出身,卻能升任太尉之尊,全賴陛下成全,今日陛下要戰,狄青不能不戰!不出兵,狄青就是不忠!為父這些年,能平平安安,全賴王二郎回護,他幫了為父太多了,這一次王二郎和陛下沖突,如果鬧起來,對二郎非常不利。他的位置太高了,權也太重了,又年紀輕輕,為父真怕……”狄青沒有說下去,他搖了搖頭,“為父想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我去打,拼了命去打,如果我敗了,陛下也就知道這一仗不可打,他會改弦更張的。至于二郎,也不用為難了,為父都打不贏,別人也不會說他什么……”
幾乎在一瞬間,狄諮的眼中,淚珠滾滾,這個連刀斧加身都不怕的漢子哭了。
“爹!你這是去送死啊!”
狄青微微一笑,“吾兒這么說也不錯,可大丈夫馬革裹尸,死得其所!爹爹不會那么容易死的,我要西夏一個最慘痛的教訓……殺,能殺多少殺多少!破壞,把河套都給破壞了,我還要掘開黃河……”在這一刻,狄青就像是從地獄里出來的惡魔。
“為父要削弱西夏的力量,要給二郎正式伐夏做準備。吾兒想要征討西夏,就隨著王二郎一起出兵吧!那一次你會贏得,這一次就交給為父吧!”
“不……”狄諮眼圈泛紅,“爹,讓孩兒跟著你!咱們狄家有老二撐著,什么也不用怕,讓孩兒服侍著爹,上陣父子兵,要是不讓孩兒去,情愿意自刎!”
狄青萬分糾結,他氣得臉色鐵青,“你這個逆子,非要氣死為父啊!”
狄諮卻不在乎,而是憨笑道:“爹,那你是讓孩兒去了?”
狄青更加無奈,“為父總算是知道了當年潘美和曹彬的無奈了。天子圣明,為將者,要想全忠,唯有舍命而已!罷了,去吧,去吧!”
正在這時候,突然外面的門被推開了,王寧安笑呵呵走進來。
“狄老哥,誰也不用去,我已經上書,反對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