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可以抗拒衰老,經歷過這番折騰,趙禎非常非常疲憊,精力衰退,眼前總像是有蚊蟲閃過,視力衰減厲害,到了夜晚,哪怕點滿了蠟燭,也沒法讀折子,處理政務。才區區幾個月的功夫,龍體就不堪重負了。
趙禎也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必須做一些布置。
首先,就是要了結這個案子。
陳琳年老體弱,加之被抓之后,不吃飯不喝水,在三天前,已經死了。
養了幾十年的老狗,哪怕在最后關頭,反咬了自己一口,趙禎也沒法真正做到無情,他讓人找了塊地方,給陳琳安葬了。
至于沈端和譚憲,全部斬立決。
原來辛苦組建的密諜司廢除,所有人員都被發配開封,替太祖和太宗守陵。
趙禎吸取經驗,重新換了一批太監。
這些太監不像以前那樣,是在京城附近招募的,而是從嶺南,西北,幽州,甚至青唐等地,抽一些俘虜,找一些藩國少年,凈身入宮。
他們之中很多人別說識字,就連漢話都不會說,又來自天南地北,聚集在一起,短時間之內,根本沒法興風作浪。
而且趙禎也把他們的權力壓縮到了極限,只負責灑掃伺候人,涉及到政務公文的部分,趙禎會讓翰林院,中書舍人負責。
當然了,這樣又會增加文官的權力。
但是兩害相權取其輕,文官還是比太監要好很多的,至少他們有家室,有子孫后代,不會像太監那么喪心病狂。
其實這一次的事情,真正決定出兵,豪賭一把的正是陳琳和沈端。
至于富弼他們,僅僅希望派遣欽差,伺機奪取兵權,然后在分化趙禎和王寧安而已,富弼說他并非主謀,只是知情不報,不是假話。
但是把話說回來,沒有耆英社,沒有龐大的保守派力量,給陳琳和沈端一萬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和王寧安叫板,更不可能調動軍隊。
所以王寧安說,這不是是非對錯之爭,而是利益之爭!
要想推動變法,就必須除掉富弼,砍掉保守派最大的旗幟!
不然,哪怕富弼跑到了西域,他一樣可以遙控保守勢力,和王寧安周旋到底,這就是他們的宿命!
內廷被清理掉了,下一個就是趙大一系,經過反復權衡,趙禎并沒有大開殺戒,他只是賜死了趙世邁,并且剝奪了趙從古的一切追封和哀榮,同時把他們從宗室的名冊中刪除。
不過趙禎并沒有停手,他封趙從郁為哈密王,同時將趙大的子孫,成氣候的悉數發配西域,剩下的也都按照宗室條例,剝奪皇室身份,讓他們永遠失去繼承皇位的資格。
趙禎還降下旨意,昭告天下,太祖當年為了保全趙氏江山,將皇位傳給太宗皇帝,乃是順天應人,睿智之舉。所謂斧聲燭影,根本是無稽之談,是前朝余孽,居心叵測之徒,誹謗之語。
誰要是還敢演戲,還敢到處傳言,絕不姑息!
除了下令禁演之外,趙禎還帶著趙曙去太廟,祭祀太祖和太宗,無論是祭文,還是祭品,趙大的規格都要略勝趙二一籌。
顯然,作為開國君主,趙大的貢獻肯定勝過趙二多矣。
其實趙禎都沒有見過趙二,更別提趙大了,至于趙曙,那就更加遙遠了,在他的眼中,不過是兩個靈位而已。
反正都是他們的祖輩先人,開創了大宋的基業,理當一體供奉,實在是沒有必要給自己找麻煩。
先人結仇,隨著時間推移,漸漸淡化,這種例子并不少見……比如明英宗被俘之后,大明擁立了景泰皇帝朱祁鈺,后來奪門之變,英宗重新復位,他恨死了兄弟,景泰皇帝什么都撈到。
但是到了英宗的兒子憲宗朱見深繼位,還是給了叔叔謚號景皇帝,后來到了南明的時候,朱祁鈺才正式撈到了廟號代宗!
總而言之,趙禎又把宗室的部分處理完畢。
下面就是將門。
傳說中的那個名冊,大部分的將門都在其中,并且還陰謀反對太宗。
趙禎是很在乎的,他倒不是擔心將門會作亂,而是一旦捅出來,不得不處置將門,原本失衡的朝局,就會更加動蕩。
正因為如此,趙禎才猶豫不決,想要放過富弼,可問題是王寧安把富弼給逼死了,事后證明,所謂的名冊并沒有出現,大家只是傳言而已,或許手握名冊的人也清楚,都快一百年的陳芝麻爛谷子,早就失去了威力,干脆不要捅出來,免得引火燒身。
趙禎松了一口氣之余,卻也不可能完全放過將門。
他已經給石家、潘家、甚至包括曹家和楊家降旨,要求他們把自家的子弟,還有部曲,挑揀一半,送去西域,而且趙禎還規定,以后想要承襲爵位,必須有軍功!
開什么玩笑,宗室子弟都要降等,你們將門多什么?
難道還比老趙家人尊貴?
沒有軍功,就老老實實當普通人!
趙禎展露出鐵腕無情的一面,將門也只能摸摸鼻子認了。
從頭到尾,趙禎把所有勢力,都處置了一遍兒。
可唯獨沒有動文官。
事實上,隨著宦官、宗室、將門統統被壓制,文官一家獨大的態勢就顯露出來。尤其是文彥博,在耆英社倒臺之后,他不論資歷,手腕,還是地位,都是大宋朝最頂尖的人物,幾乎無人能與之相抗衡。
尤其是王寧安封王之后,里里外外的朝局,都要聽從文彥博一個人的安排。
這也是趙禎當初猶豫要不要處置富弼的原因。
殺人很容易,可殺人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弄來弄去,所做一切,都成全了文彥博,那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文彥博如果是個正直的人,值得托付的重臣,也就罷了。
可經過這么多年,趙禎早就看透了,文彥博這個老貨實在是不可靠,他一肚子壞水,比誰都精明,又毫無廉恥。
讓他執掌大權,變法很有可能被廢了,整個江山社稷,都會有危險。
就在皇帝著急的時候,由蘇軾操刀,王寧安授意,一封彈劾表章送到了趙禎的面前。
文彥博在老家建豪宅,超出了臣子的規制,并且所選地址,有龍氣環繞,附近村民曾親眼目睹,有朵朵祥云,狀若蓮花,從天而降,落入文府,流連良久,飄飛而去。有當地道人言說,此乃龍虎之氣,貴不可言,日后有至尊出現……
蘇軾在最后寫到,文彥博在此等地方,建造宅子,居心叵測,昭然若揭,如不嚴懲,簡直天理不容!
“陛下!”
文彥博都哭了,“陛下啊,老臣冤枉,實在是冤枉,王寧安這是誣陷老臣,他,他想讓老臣去西域,他沒安好心啊!”
趙禎淡淡一笑,“寬夫啊,你的人品朕還是相信的,只是最近朝局混亂,有些事情亂七八糟,難免流言蜚語,你身為首相,是替朕受過,朕心里明白!”
“多謝圣人體諒,都怪老臣無能,不能替陛下分憂,實在是老臣的過錯!”文彥博又哭了起來,“老臣情愿意致仕回鄉,請求陛下恩準!”
趙禎擺手,“寬夫,朝中就你一個老臣了,讓朕怎么舍得啊!”
文彥博心中一喜,正要客氣,趙禎卻話鋒一轉,“不過正因為如此,朕才越發珍惜我們的君臣情誼。朕實在是不忍心,你久居首相之位,遭受各方非議,身心俱疲——這樣吧,你替朕去西北一趟,如果沒有你坐鎮,光靠著一些年輕人,未必能把那么大的一片疆土看好!”說著,趙禎滿含殷切希望,笑呵呵道:“文卿,你可愿意替朕分憂嗎?”
文彥博的嘴角抽搐,心在滴血!
姓王的!
你丫的真不是東西!
老夫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你都要走了,干什么坑我啊!
文彥博還能說什么,如果他執意拒絕,下一次王寧安上書,可就不是這些扯淡一樣的罪名了!
這次的案子,政事堂兩位相公卷入,你文彥博身為首相,就一點罪責都沒有嗎?
真要是鬧起來,還不知道后果如何呢!
老文是個聰明人,他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虧自己算計王寧安,算計富弼,算計這個,算計那個!
唯獨忘了一件事,當把別人都算計進去的時候,朝中也就剩下他一個巨頭了。趙禎會放心把朝政都交給他嗎?
這就叫機關算計太聰明啊!
文彥博無可奈何,只能領旨。
就在文彥博被外調的第二天,趙禎就火速降旨,新的政事堂人員出爐了。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接首相位置的不是王安石,而是包拯!
老包身體不好,一直在生病,最近更是淡出朝堂,足有一兩年的時間。遠離了政壇俗務,包拯的身體倒是恢復了一些,這次讓他接首相,王安石升了一格,成為次相。
還空了兩個副相,則是由司馬光和韓絳接任。
另外張方平調任兵部尚書,狄青接了參謀部尚書,蘇洵接御史中丞,陳希亮升任戶部侍郎,孫固接了吏部天官……整個大宋朝堂,都來了一次大換血。
通過這次調整,原來的保守派勢力,幾乎被掃蕩一空。
首相之位,也交給了正直穩健,忠誠可靠的包拯!
趙禎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需要變法,但是需要的是可控的變法!老皇帝在人生的最后階段,渴望穩定,渴望平穩……而新的政事堂和六部,正好符合他的希望!
至于其他的神仙,能折騰的妖孽,就都去西域吧……